【我的開工儀式】高耀威／廢材系老屋改造SOP

文／高耀威／聯合報

廢材系老屋改造SOP。圖／李采容 我在長濱經營一間書店，前陣子不得已得要搬家，花了相當長的時間找到了房子，在距離舊址大約三百公尺的地方，覓得合適的落腳處。 面對裝修前的準備，我發現自己經由多次的累積、修正，正逐漸形成一套儀式。但，一名書店老闆怎麼會有那麼多經驗？所以在分享之前，我得先稍微補充說明。 玩空間租金不超過一萬 十幾年前，我遇到一間心儀的老房子，從板橋搬到台南租下它，打算來開店並居住。我對整修老房子沒概念，循著基本邏輯先尋找設計師，而在打探的過程裡，認識了許多自己改造房子的老闆。我發現，若自己參與其中，直接與熟悉的工班師傅現場討論，便不用透過設計圖溝通，能省去一筆費用。此後，我陸續因為游牧遷徙或純粹貪玩，整理了十幾間老房子，用於開店或滿足自住需求，並發展出一套老屋整修開工儀式。 首先，為了管控風險，我不租超過一萬元的房子，超過一點就設法找人一起共用分攤。再來，我的目標全是老屋，無視髒亂，觀察格局，玩心起了就對了。正式投入前，得先確認兩個地方，一個是屋頂，一個是廁所；這兩個部分裝修花費通常最高，必須確保它們堪用。 接下來的招兵買馬是極有意思的一環。經過逐年的經驗，我喜歡找跟自己一樣對老房子與回收物件感興趣的朋友一起。施工前我會去台南一間賣杏仁茶的店，對正在櫃台煮茶的老闆說：「最近有個空間要弄。」他看過照片後會問幾個問題，並告知我初步的感受，然後兩人才開始討論施工的細節與可能。 另一位我徵詢意見的朋友，有一頭超長髮、腳踏木屐，一口完全的台語（他總盡可能不用華語溝通），有時在吊掛電影看板，有時在山裡幫忙。當我倆碰到面，他聽完說明也認同這個空間後，會問我：「哥啊，你有什麼材料？」 我熟悉的工班朋友，幾乎都是這樣的兼職斜槓者，因此常有非專業者的想像與彈性。有時還有賣薏仁湯的、社大教木工的、開咖啡館的、種田的，各路人馬一塊組隊。 依照現有材料臨場發揮 下一個步驟，是確認當前可運用的素材，基本上以廢物活用為主。老房子加廢物，我們這個「廢材小組」慢慢成為慣手，久而久之，不但養成隨時蒐集材料的習慣，看到一扇破窗、一根木頭，也能想像它會變成什麼。當然，也得視空間的承載量取捨。投入房子改造前的一段時間，會將廢物天線拉長，盡可能撿拾，有時從路邊，有時跟朋友探問。開著借來的卡車，到處載運，集中到工地某處整齊放好。 最後，進場前，我會先將環境打掃一遍－－儘管施工後馬上會變得雜亂、積滿粉塵，但我認為以掃把與抹布摸過滑過空間，是一種對話，有助於思考配置。 由於沒有事先確認的設計圖，而且擁有充滿彈性的工班夥伴，就算到了這個階段想要修改，也幾乎都能馬上應對。空間清理好後，我會擺放桌椅在空蕩蕩的現場工作，甚至鋪個躺椅或紙箱過夜，這就好像在對它說：「我要住進來囉。」 記得有一次在某工地睡覺，夜裡各種陌生又細瑣的聲響不斷出現，我幾乎不能成眠。起床後，坐在樓梯間想事情，眼前一道天光從窗邊緩慢滑進室內。我靜靜地看著，感覺到被認可，心裡的糾結瞬間化開。當下，我在內心回應：「謝謝，接下來請多多指教。」

【青春名人堂】蘇惠昭／有時候花有時候鳥：合歡山鳥點名

蘇惠昭／聯合報

聽鷦鷯鳴唱，天頂的烏雲都散了。今日登場／蘇惠昭 永遠不會忘記我所看到的第一隻鷦鷯，十年前了，當時才剛拍鳥，使用類單相機。我們住在松雪樓，踏出樓門看完日出後，忽聞美妙鳴唱不斷，循聲尋找，啊哈，就是你，一隻暗褐色小鳥站在護欄上高歌，短短的尾羽一翹一翹。我手忙腳亂拍下來，回去翻查圖鑑，鷦鷯是也，台灣特有亞種。 那是人與鳥相遇的美好經驗，十幾公尺的距離，只有我和鳥，我癡癡地看著牠，牠則無視於我的存在或者當我是無害的大型動物，兀自鳴唱。新手的運氣，不期而遇的驚喜，不知道你是誰的好奇，加上夏日三千公尺的冷涼與溫柔天光，奢侈程度堪比撒八千元吃一頓喜X逢。 自此不斷回返，並訂下「晨起看鳥午找花」的行動原則。金翼白眉是最容易看到的鳥，牠根本朝著人類跳過來，在任何的高山皆如此，大膽無畏地索食或搶食；其次是栗背林鴝和舊名酒紅朱雀的台灣朱雀，牠們仨並列合歡山三寶，代表山神歡迎人類。 如若看到繫有腳環的鳥，譬如灰鷽、煤山雀，那一定是特生中心高海拔試驗站一帶的住民，而以武嶺停車場為家的岩鷚則是台灣分布最高的山鳥，視野肯定不凡。 竄跳於冷杉、鐵杉間覓食的火冠戴菊是夢中情人等級的山鳥，其實大部分時候都看得到，但十之八九拍不到，有一次在紅豆步道遇到二、三十隻一大群，我追著牠們跑了半小時，拍下的照片全部很傷眼。 深山鶯也一樣，保證聽得到，給不給看憑運氣，看人品。 至於那些火冠戴菊開冠，驚世絕倫的美照，嗯，是需要一些手法的。 褐頭花翼大約拜訪三次遇到一次，有幾次看到牠們啣著巢材往灌木叢深處鑽，但就是不知巢位在何方。相對來說，紅頭長尾山雀的巢位是最暴露的，牠們築巢於芒草叢間，可能是最早展開生育大事的山鳥；二、三月間上山，只要發現有紅頭啣著枯草、苔蘚或羽毛之類的巢材忙來忙去，大概就能找到巢位，以致牠們的巢也最容易被整碗端走…… 這裡捉鳥盜鳥嚴重，把即將離巢的小鳥偷走的人，生命中應該沒有可以為之流淚的事吧？ 黃羽鸚嘴被列為四大難拍之鳥，但自從深山竹雞、小翼鶇和鱗胸鷦眉偶有被餵住，難拍的就只有牠了。我的第一隻黃羽鸚嘴就屬於合歡山，先是聽到不熟悉的聲音，循聲追索，發現樹枝間的跳躍身影，終於看清楚，我驚聲尖叫，實實在在的黃羽鸚嘴本人。 那天我呼吸到的每一口空氣，若有暗香。 再一次看到黃羽鸚嘴，在小奇萊步道，這次是一群又一群從眼前飛掠而過，至少有一百隻吧，也差不多就等於我這一世人的黃羽鸚嘴額度。 能夠看的都看到了，拍不到的也還是拍不到，新手才有資格享用的驚喜層層遞減，以為從此而後波瀾不驚，也再無非要拍到什麼的執念，一直到最近一次上合歡山，於四下無人的步道，一隻背對著我們的台灣叢樹鶯專心唱歌，彷彿用盡牠全部的生命。我看著牠，觸手可及的距離，第一次遇到鷦鷯時的感動，又慢慢地，淹上來了。

朱靜容／公麋鹿的角

文／朱靜容／聯合報

觀看一連串公麋鹿在入冬之際脫落頭角的影片，感到好奇：那兩支好不容易長成的多叉角，既華美威風，又能當作打鬥武器，為什麼就這樣一次全拋？ 多年前決定重拾青春未圓的夢，隻身飛往異國遊學。因為動用了全副身心去因應未知，以至於沒思慮到返回後工作延續與否。果然回來後，職涯人生如重啟似的，漸漸偏離原先軌道，失去舊業。 查資料進一步了解到：原來公鹿頭上的角是實心的，長得愈繁茂則愈沉重，原本的利器，最終可能成了負擔。 而我的決定是否也在甩脫窠臼呢？記得最初工作時，在每場迎戰前，都不敢進食，以免緊張導致胃痛。隨著工作駕輕就熟，不再像初出茅廬那般超時備課，也開始重複使用素材。 我長出自限、自縛的殼了，卻以為那是犄角榮冠。那些自以為以自主意識操控的作業，也許只是因慣性而變成無意識的自動化操作罷了。 仰額看那頭上的角，究竟是榮耀還是包袱？ 回家後像頭脫了角公鹿，落寞了一陣子，卻也逐漸體驗到輕盈，重新思索下一步，或許這下可以一躍，跨向更遼闊的草原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