單身好友近日為「房事」煩惱不已,因租了二十多年的房子,突然被房東通知要收回出售。存款不豐的她要在這「房價像火箭升空」般的年代買一間房,談何容易;面對飛漲的租金,要再找到宜居的租屋,也簡直跟尋找真愛一樣難。看著她愁眉不展,我不禁想起年輕時那段租房的歲月。
「禮讓」變成教科書上的名詞
當年從南部第一次離家負笈北上求學,註冊完畢後,我像無頭蒼蠅般拖著行李穿梭巷弄,瘋狂掃描那些張貼在布告欄的租屋廣告。窮學生的思考邏輯很簡單——省錢就是王道!所以,月租六百元、兩人一室的小房間,成了我毫不猶豫的選擇。
一扇簡陋的鐵門阻隔了屋外的喧囂,進門後是僅容兩人錯身的走道。左右兩側以木板隔成一間間約兩坪大的「鴿籠」,我和室友還須時時收斂自己的肢體方能不碰到彼此。唯二的光源是來自隔間頂端透進的微弱日光燈及書桌上的檯燈。
宿舍裡擠著十幾位像我一樣的女學生,大家共用浴廁,洗澡和上廁所皆需掌握「手腳快則有,慢則無」的原則。至於剛洗好的濕淋淋衣服,也需搶著掛上靠窗邊較通風的衣桿。此時,「禮讓」只是教科書上的名詞,那時的我們早已學會「生存遊戲」的精髓了。
但也不能說日子全是苦哈哈的。沒課時,大夥兒擠滿走道,聊戀情、談八卦,歡聲笑語幾乎要掀爆屋頂。一旦大考逼近,整個宿舍又像被按下靜音模式,僅見隔板上方透出夜讀的燈光。在沒有違法隔間觀念及安全考量的年代,女孩們在這窄仄的居住空間,共同譜寫著青春進行曲。
喜怒哀樂盡在小小的斗室中
當了一學期的「鴿子」,我和室友搬到東吳大學附近半山腰的第二個租屋處。那是一間老舊的木造獨立房舍,在屋裡行走,木地板還會發出ㄍㄨㄞㄍㄨㄞ的聲響,根本無需防盜系統。不大的空間依舊擠進五個女孩,大家的喜怒哀樂盡在小小的斗室中。
我的書桌面對一扇窗,窗外是一片綠森森的竹林,晚上還有青蛙和夜蟲的鳴唱作伴,讓夜讀多了點詩意。不過有時也會胡思亂想:某天竹林裡是否會飄出「聶小倩」打招呼?愈想愈害怕,只好立馬關窗,眼不見、心不慌。
此處花木隨四季更迭換裝,蝴蝶昆蟲身邊飛繞都是尋常景致,偶見青蛇橫亙在小徑上,我們也總能處變不驚。宿舍雖位於繁華的台北市,我卻吐納著屬於山居的氣息。
房東家裡還有一位照顧庭院、灑掃煮飯、終身未婚的老榮民劉伯伯。操著濃重鄉音的他待我們如女兒,在我們無法回鄉的特別節日,總會做幾道菜肴邀我們一起過節。可惜當時太年輕,不解大時代歷史的悲劇,沒有多問劉伯伯背後的故事。偶見他獨坐院落旁小房間裡的身影,似乎能隱約感受那份落寞。直到畢業多年才輾轉得知,開放大陸探親後,劉伯伯終究落葉歸根、回大陸家鄉定居,我們再沒有他的訊息,僅靠留下的幾張合照,記住了他的容顏。
畢業後,我搬進了一間比電影《寄生上流》那個地下室還「地下」的地下室,只因距離上班地點步行五分鐘。每當吹起南風,牆壁與地板即汗涔涔,濡濕的空氣,讓人彷彿浸泡在水中。窩居兩坪大的空間,我猶如一隻被關在盒中的小鼠。不過當時還年輕,幽閉恐懼症?不存在啦!適應力超強的我,繼續過著力爭上游的生活。
時間如貓步般輕巧地走著,婚後多年,我和先生胼手胝足,終於圓了擁有自己小窩的夢想。每天早上拉開窗簾迎接晨光、給小盆栽澆水、在浴室裡邊梳洗邊唱歌……現在的我滿足於簡單的幸福,那段苦中作樂的租屋歲月就收進記憶抽屜裡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