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記憶藏寶圖】施昇輝／與林福地導演的琉球之戀

文／施昇輝／聯合報

與林福地的琉球之戀。圖／tuenhua 知道「林福地」的名字，是因為四十年前那齣轟動全國、由他執導的連續劇《星星知我心》。那是我唯一每集都會準時收看的連續劇，但命運捉弄人的是，我沒辦法看到最後一集，因為當天必須去入伍當兵。不過，命運之神沒有忘記我，祂在2024年10月27日，給了我一次和他同台座談的機會。 影史上唯二的彩色台語片 緣起於一場朋友的餐敘，席間認識了故宮南院的助理研究員賴芷儀。閒談中，她提及自己被指派策畫故宮南院2024年「日本沖繩月」的展覽活動。我隨口回應，台灣曾和日本在沖繩合拍了兩部電影，而且是影史上唯二的彩色台語片，分別是《琉球之戀》和《夕陽西下》，皆由林福地擔任導演，或許可以考慮在展覽中播放。她聽完表示非常有興趣，笑稱我是活google，信手拈來都是電影掌故。 後來得知這件事進行順利，想到自己一句話促成一件美事，相當開心。本以為自己的任務已經完成，沒想到她竟邀請我在當天映後擔任座談嘉賓，並表示正積極邀請林福地導演親臨現場。我趕快推辭，我哪有資格座談，誰會相信「財經作家」能講電影呢？但賴芷儀鍥而不捨，我只好勉為答應，並表示希望在文宣上用「資深影癡」來介紹自己。 以往有人邀我演講，我從不緊張，但在那次座談之前，我卻焦慮萬分，不知該講什麼。不過，同時也有一件教人興奮的事，那就是確定能與林福地導演同台座談，真是莫大榮幸。 南下參加日本沖繩月開幕儀式那天，見到文宣上用「影評人」作為我的頭銜，有些受寵若驚。四十年前我確實曾是影評人，但現在只是個愛分享投資理財的「樂活大叔」。兩部彩色台語片排定在10月27日放映，上午播《琉球之戀》，下午播《夕陽西下》。看完上午場，我與林導演一起用午餐，期間向他打聽他與胡金銓當年一起共事的八卦，他透露了一些，讓我的好奇心得到了很大的滿足。 出國拍片是何等困難的事 座談正式開始，林導演對於能回到故鄉嘉義參加這場活動特別激動，一度哽咽至無法言語，心情平復後才娓娓道出當時拍片點滴。 那個年代要想出國是一件非常困難的事，他說自己那時只是三十一歲的「猴囡仔」，居然能去國外拍片，心情就像小鳥離開囚籠般的自由自在。然而，不只出國難，國民黨政府為了打壓本土創作，還不准台語片用彩色底片來拍。為求突破，他想到可以與日本合作，由日方取得彩色底片，而這也是影史上只有兩部彩色台語片的原因。 林導演透露，這兩部台語片其實另有國語和日語兩個版本，這次放映的版本是在舊金山的戲院找到的，所以是國語配音版，而真正的台語版已經佚失。 換我發言時，首先感謝主辦單位給予這個殊榮，並提到能促成兩部本土台語片在中國思維所成立的故宮播放，是一件極具時代意義的事。兩部電影皆在講相同的主題，一是「夢幻」，一是「現實」。夢幻的是林導演拍了許多當代民眾無法經歷的生活，如琉球的風景、主角駕駛遊艇騎馬開跑車，滿足了觀眾的獵奇；現實則是那時的婚姻是無法自主的，儘管劇中父親最後都對自己的堅持做了懺悔，但結局依然是宿命的悲劇，難道不是在暗喻那時政府的威權統治，人民努力爭取自由但終不可得嗎？無論有心或無意，電影永遠在反映社會現狀。 除此之外，我亦簡單分享台語片的前身，也就是廈語片和台灣歌仔戲電影，這是許多人遺忘甚至不知道的台灣電影史。這個主題勾起林導演幼時觀影的經驗，又進一步做了許多有趣的補充。 作為一個研究電影史的人，能有機會直接置身於電影史的人與物中，是何等的福分啊。林福地的琉球之戀，又何嘗不是我的電影之戀呢？

【青春名人堂】曾詩琴／捕鳥人

曾詩琴／聯合報

捕鳥人。今日登場／曾詩琴 有一陣子清晨常去海邊附近的荒地散步，那片荒地曾是垃圾掩埋場，垃圾滿布溪流，一路延伸至幽靜的海灣。某次偶遇一位捕鳥人，頂著精美木雕鳥籠到處閒晃，鳥籠裡有隻活潑躍動的紅耳鵯，主人將牠當活餌，誘惑其他的鳥入籠。鳥籠外攀附新鮮藤蔓，懸掛鮮紅小紅瓜。那是小鳥喜歡吃的野瓜，菱形葉片，開白色的花，剛長出的綠瓜像迷你小黃瓜，熟成後轉為鮮紅色。 紅耳鵯頭頂有黑色尖聳的羽冠，眼下有紅色與白色斑塊，羽色對比強烈，氣質雍容，鳴聲響亮。娘家小鎮盛行紅耳鵯鳥鳴比賽，在露天空地吊掛一排又一排精緻鳥籠，評比鳥的鳴叫、外型、姿態、體力等。也許需求大，在野外罕見牠的蹤影，僅能在屋簷下吊掛的鳥籠裡看見。 捕鳥人將鳥籠掛在樹枝上，自己則坐在較遠的樹蔭下等待。綠藤掩蔽鳥籠，鳥聲在空間中婉轉，形成一個迷你荒野假象。特殊裝置使野鳥入籠後，便再難逃出籠外。 最近在娘家附近看到另一類型的捕鳥人，手持一支捕鳥桿子，桿上有一鐵絲網，罩著一隻小小灰鳩當餌，顯然是為了捕抓灰鳩。原來隨處可見的灰鳩是人們喜愛飼養的鳥，也是鳴鳥比賽的鳥種。新鮮芒果葉子裝飾在鳥籠周圍，遮掩鐵絲，若有灰鳩入籠，將會觸發桿子上面的機關，立刻往下罩住小鳥。 我問對方可有斬獲？他搖搖頭說沒有，但指著對面一位正準備騎機車離開的捕鳥人，說他抓到一隻灰鳩。那人懷中揣著捕鳥桿微笑離開。 正午豔陽高照，四周小鳥啁啾，路旁的芒果樹顯得陰鬱沉默，彷彿想要傾盡所有臂力將所有小鳥收攏進來，免於捕捉的恐懼。

陳芸英／鐮倉的山茶花文具店

文／陳芸英／聯合報

在一片書海中，我一眼就被《山茶花文具店》簡潔典雅的封面吸引；閱讀的過程，彷彿隨著作者生活的軌跡，在鐮倉度過安靜又詩意的四季。 主角鳩子從小住在丘陵山麓下一幢獨棟且老舊的日式家屋，門口種了一棵高大的山茶樹。她繼承外婆衣缽接下山茶花文具店，雖然文具店已式微，但主要工作是為人代筆寫信。 委託人一上門，鳩子便恭敬地端上一杯茶和一份點心，傾聽他們的故事。委託的項目大多是難以啟齒的，例如絕交信、婉拒借錢的信、離婚通知書、催借款信、道歉信……鳩子精準的將對方的心意，字斟句酌地濃縮在一兩張信紙裡。下筆前，她會根據委託內容慎選書信格式、筆的種類、墨水顏色、信紙質感、郵票樣式，甚至封緘、字體、力道都非常講究，文末則呈現完整的書寫內容，好像讀者們也收到了這封信。這種追求極致美好的職人精神，是這本書最動人之處。 《山茶花文具店》還描寫鳩子的居住環境和鄰居間的情誼。他們關心彼此、相約用餐和散步；我喜歡那樣悠閒寧靜的氛圍，心生前往鐮倉的念頭。 某年，家族的自助行納入鐮倉，我雀躍不已。 其實《山茶花文具店》附有手繪導覽，連虛構的「山茶花文具店」都有落腳處，但我沒仔細看，我任意地穿梭於鐮倉小鎮，除了聞到小川系筆下濃濃的咖哩味，還逛了精緻小巧的禮品，並欣賞以盆栽與小樹點綴的巷弄，靠自己的雙腳畫出心目中的地圖。 我獨鍾於一條直達鶴岡八幡宮的參拜步道，長約五百公尺，高出馬路好幾個階梯，當地人稱「段葛」。我們夏季到訪，陽光從樹縫間灑落，地上一片光影交錯，格外美麗。我拿起手機拍照，意外捕捉到正在整修燈座的幾位工人。原來段葛兩側種植櫻花，我想像春天的夜晚，燈座亮起，綿長的櫻花宛如隧道，該有多麼迷人啊！ 離開前，我們參觀了鐮倉大佛。這才知道可以鑽進青銅佛像的肚子裡，有人以其圓滿飽和的造型取意為「被福氣包圍」。想必委託人懷著心事來，交代任務後一定也到大佛前，那麼他們的鐮倉行也跟我們一樣，都從中得到安定心靈的力量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