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記憶藏寶圖】劉雲英／颱風天出門的理由

文／劉雲英／聯合報

颱風天出門的理由。圖／YUN HSUANN 康芮颱風來勢洶洶，二十二縣市齊放颱風假，而即便門窗緊閉，風仍從縫隙裡偷溜進來，似在向我挑釁：「誰說密不透風？你能奈我何？」四歲小孫女無視颱風威力，逕自套上雨鞋，吵著要到巷口超市買小叮噹餅乾，兒子媳婦勸說無效，一家三口只好穿上雨衣，全副武裝投入外頭狂風驟雨中。雖然只是一會兒工夫即返回，我一人留守屋內也是坐立難安。 到底有什麼天大理由非得在颱風天出門？初生之犢弄不清楚情況，怎麼連大人也隨之起舞，我不由得生起悶氣來，兒子這個女兒傻瓜，未免太縱容小孩…… 有什麼天大理由，非得在颱風天出門？ 近三十年職場生涯，我從沒放過颱風假，即使身體抱恙也一樣堅守編輯台崗位。想起二十七年前溫妮颱風來襲，那晚公車上除了司機，只有三名渾身濕透的乘客，司機與我們聊起天來：「說說看，有什麼天大理由，非得在這種颱風天出門？」自稱護理師的女子回答：「職責所在。」另位長者則表示要趕去陪伴生病的孫子。我呢，新聞從業人員身負重任，颱風天也得如常出報，予豈好外出哉？予不得已也。 回想民國90年九月納莉颱風，一幕幕清晰如昨，令我永生難忘。它帶來的水患據說是台北經歷過最為嚴重的一次，捷運線幾乎被水淹沒，宛如地下「漂漂河」，內湖、南港、木柵全成了水鄉澤國，汐止有些地方甚至淹到兩層樓高。台北市忠孝東路水淹及膝，我從五段涉水走到四段上班，沿路店家緊閉，不見半個人影，舉步維艱，還幾次不慎誤踩水溝滑倒，欲哭無淚，只能硬著頭皮繼續前行。 那時我不斷哼唱「有位佳人，在水一方」自我安慰，想起先前有位同事好心來電，說他可以划橡皮艇順道載我上班。陸上行舟，那可真成了都市奇觀。我婉拒他好意，颱風天大家都自顧不暇，何苦冒著生命危險繞遠路？當時淒慘景況此刻想來仍心有餘悸，納莉發完飆扭頭就走，城市滿目瘡痍，捷運系統歷時三個月才恢復全線通車，我只不過走了一小段路，左腳卻感染黴菌，治療大半年才痊癒。 穿上雨衣衝進風雨裡，想用兩條腿走到他身邊 如果可以在家高枕無憂，誰願意在颱風天冒險出門？在全民健保尚未開辦的年代，為支付婆婆龐大醫療費用，老公曾半夜兼差送報，我也幾次愛相隨。有次碰到颱風天，強風夾帶豪雨迎面痛擊我們，全身無一處乾爽，冷得直打哆嗦。印象最深的，是承載近百公斤報紙的機車被吹倒在地，眼看支離破碎的鐵皮夾雜著漫天飛舞的樹枝葉，連垃圾都被捲入空中跳起探戈，老公顫抖著手拚盡全力穩住機車，我則在大雨中一一撿拾濕透的報紙入懷，卻很快又給強勁的風奪了去。我再度搶回，幾番拉扯，筋疲力竭，手痠腳軟，為那幾文錢真是連命都豁出去了。臉上分不清是雨水還是淚水，但就算視線模糊看不清前路，還是得趕在天亮前將報紙全數送完。 以前送報生幾乎全年無休，即使生病也要完成任務，報紙若有破損或延遲送至，還會遭到客訴，滿腹辛酸如人飲水，點滴在心頭。現在每逢颱風天，我都習慣在信箱貼紙條：「辛苦了，希望你一切平安。」為送報生打氣。 若干年後，和我一起為生活打拚的老戰友病了，到後期病入膏肓住進呼吸照護病房，每天一睜眼我就搭公車去看他。105年梅姬颱風侵台，公車全面停駛，我在家如坐針氈，頻頻去電醫院詢問狀況。當得知他不肯讓護士通便，堅持要等我解決，心急如焚，穿上雨衣就衝進風雨裡，想用兩條腿走到他身邊。然而，終究被那狂風暴雨逼退，並非貪生怕死，而是擔心我若有任何閃失，他豈不更慘？ 常常想起那回與他在風雨交加中送完報紙，貧賤夫妻回到小屋喝薑茶暖胃，整個人又生龍活虎起來。努力脫貧之後，我們終於可以過得酣暢淋漓，未料他卻一病不起。如今他早已人走茶涼，徒留我還在這守心度日，颱風季節總會勾起許多念想，人生這一遭，何止是滄桑啊！ 現在，已經沒有什麼天大理由能讓我義無反顧在颱風天出門了，即使是我最疼愛的小孫女耍無賴也不行。

【青春名人堂】林比比鳥／創作是體力活

林比比鳥／聯合報

周間下午去看畫展，巧遇藝術家。當天看展的人少，他被我這個陌生人攀談後，突然變成導覽，講起籌備三年的畫展裡，他如何安排第一幅到最後一幅、如何統一近年來筆觸的轉變，乃至展場牆壁該粉刷成什麼顏色好襯托畫作。 我問題愈問愈多，除了現場作品，還好奇他一項大型壁畫的工作。那件委託案因緣特殊，寺方希望他繪製兩層樓高的畫共四幅。他估算時間需要兩年，卻因寺方期待而得在幾個月內完成。我看著他手機中的完成圖，藝術家滿頭灰髮，站在升降梯上，背景是巨大的畫作，彷彿是文藝復興時期的米開朗基羅，在教堂內部搭建的鷹架上工作。 兩層樓高的作品很震懾人心，但我深深佩服的卻是他的體力。不管是籌備三年的畫展，或短期衝刺完成的壁畫，需要的不只創造力與專注，還有驚人的體力。看完所有的畫已經兩小時，我腰痠，腳底板抽痛，忍不住瞄著椅子，卻不好意思在比自己年長許多的畫家面前坐下來。藝術家體力都這麼好嗎？我想著米開朗基羅最著名的雕塑《大衛像》，要在堅硬的大理石上雕刻，想必那時期知名的藝術家都是肌肉猛男。 我認識的藝術家不多，往來的常是作家。不同於一般人對「文人」多病少動的認知，很多創作者其實有運動習慣，從游泳、慢跑、潛水、重訓到攀岩，遇過最溫和的是每天提前下捷運，快走一小時回家。熱愛運動的創作者不分男女，曾有女性創作者討論作品時，在我面前拉起袖子，展現二頭肌線條。 其中，我遇過最資深的創作者是七十歲，創作慾與運動量比三十歲的人還大。他要求自己每年至少寫兩本小說，還不包括劇本與散文。問他多產的祕訣，回答是紀律與體力。每天的例行工作是寫五千字，與打球、慢跑或騎兩三小時的自行車。他創作的信念與每天跑十公里的村上春樹一樣：長篇小說是體力活。這項工作需要的絕非只有創意與腦力，還得要有意志，而意志需要體力支持。 為腦中完形賦予實相是一項激烈的腦內運動。寫初稿累，創世紀階段得動用各種想像，將尚未存在的人事物帶來世界。修稿也累，作品具備初步造型後，還有無數次增刪捏砍，整章砍掉重寫是常有的事。 如此反覆數次，終於無處可動，嘆一口氣，說：「完成了。」這是對自己說，也是對作品中的人物說，你們可以活過來了。創作是以自己的命換取虛擬人物成真的魔幻過程，沒有足夠的精神與體力，是做不到的。 你想創作嗎？與其坐在桌前苦思，不如現在就出門跑兩圈。

【話題徵文：哎呀，搞錯了】四眼田雞／二不是勝利，三也不是OK

文／四眼田雞／聯合報

我真的真的很養生，奉行地中海飲食、每周規律運動、晚上十點就寢且擁有良好的睡眠品質。由於我是家中兩老的主要照顧者，我的身體健康是父母的依靠，而父母加起來的「六高」讓我很早就忌糖忌肥肉，深怕遺傳了他們的體質，變成「九高」，體檢的數字也讓我年年安心。 然而，那天晨起讀報，驀地覺得紙上鉛字有些奇怪，說不上來哪裡怪，就是看起來不舒服。左眼閉上右眼看，正常，右眼閉上左眼看，不得了，左眼右上方黑了一塊！ 計程車一坐、大醫院散瞳一看，醫生說「視網膜剝離了」。蛤？眼睛有玻璃？我在診間鬧了個大笑話，護理師笑開了。緊急送進開刀房，局部麻醉將氣體打進眼球內，將視網膜貼回。醫生說這個手術成功率八成，囑咐睡覺的姿勢、日常不可低頭、不可提重物、避免跌倒碰撞頭部，還有避免便祕……因為上廁所太用力，視網膜可能再度剝離。 住院觀察幾天，視網膜乖乖貼合著，我戴著鐵眼罩回家休養，等著第十天的回診。 妹妹開車載我回診，口罩掛好我們進了醫院，燈號跳到我的號碼，妹妹在椅子上滑手機，我進診間。出診間我對妹妹比出二的手勢，她從椅子上站起來迎向我，口罩後的聲音很雀躍：「姊，太棒了！」我出拳輕捶她的左肩，「視網膜又剝離了，我要開第二次刀，妳還說太棒了。」妹妹一臉不可置信，「妳不是比V成功嗎？」「不是，是二好嗎！」 第二次開完刀，除了吃飯上廁所洗澡，整天趴在床上，讓視網膜乖乖復位。出院後，端賴媽媽伺候三餐，除了吃就是趴，趴到懷疑人生。 口罩戴上，還是妹妹陪我回診，我進診間她在門外靜候佳音。踏出診間，對她比了三的手勢，口罩後又傳來欣喜雀躍的聲音：「姊，太棒了！」我又出拳輕捶她，「視網膜三度剝離要開第三次刀，妳又說太棒了。」我的聲音已經傳出哭腔。「妳不是比OK嗎？」「不是，是三，還OK呢，是KO啦。」 「話題徵文：哎呀，搞錯了」即將結束，新主題為「下定決心做的小事」： （此為主題，非文章標題，標題請自訂；徵稿至2025年3月底） 我們總在反覆斟酌後，拿出決心面對人生種種大事，但會不會有時候一件於他人微不足道的小事，可能更考驗我們的意志力？歡迎來稿分享你的經驗。 文長350-500字內為佳，e-mail信件主旨註明作者、標題及「投稿下定決心做的小事」字樣，全文貼在信件上，並附word（doc）檔，文檔內依序打上標題、作者名、作品全文，稿寄：benfenmonth@udngroup.com.tw