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生活進行式】方秋停／遠飛的祝福

文／方秋停／聯合報

遠飛的祝福。圖／AI製作／曾明皓 心繫萬里，眼盯飛行追蹤器 每回孩子登上飛機，H便會打開飛行追縱App，眼盯著孩子搭乘的那班飛機，以目光監控並集念力召引諸神前來加持。三萬多英呎的高度，至親命懸空中，只能透此方式紓解無從使力的憂心。而盯得了飛機動向左右不了氣流，飛行是否平順、有否受亂流干擾無從得知，飛行中無法通訊，只能等待。 躺在床上闔眼試著入睡，夢裡引擎聲持續，落地窗聚縮成機上小窗，亮白雲海時成濃厚積雲，床於是跟著顛搖、抖動甚至陷落，H屢次不安地醒來，瞧看孩子搭乘的飛機還在螢幕上才安心。 那回夜半孩子航班即將降落，H趕忙要幫孩子查詢轉機登機門，驀地發現那班飛機已被取消，於是倉皇尋找其他替代班機，而颶風過境航班全部停飛，看來孩子只能在機場過夜。螢幕上已無關心目標，H氣惱躺回床上隨即又爬起來，於電腦頁面間不停切換，查相關班次狀況、看颶風去向，一想到孩子須在機場冷硬的座椅獨坐十二小時屁股便疼起來。唉！對於高空氣流以及地上風暴全無能為力只能乾著急，顛倒的日夜、遙遠的距離與時差皆為考驗。經漫長日夜孩子總算又上飛機，電腦螢幕再現亮眼光點，我們緊盯著那航班，一路祝福祈禱。 穩定支持，放手之前先放心 子女延續血脈，亦為親人拓寬視野，前人無緣抵達的境地，往往靠後代來完成。挪威極光、緬因州郊野，北地雪橇以及顛簸的小飛機，即便作夢亦不曾觸及，卻因孩子的分享得以感受那境地──驍勇壯犬猛烈前衝，雪尿混為利刃迎面射來，及那忽升陡降整架飛機隨時就要解體的奪命刺激感…… 樂見孩子上山下海，憂心隨之起起伏伏。 有時忍不住想要開口阻止，卻怕從此成為後知後覺者，只好提醒自己沉穩才能成為靠山，必須克服軟弱學習平靜，才能適時給予孩子幫助。或許遠距反倒能留予彼此一些學習及緩和空間，省略不必要的緊張和多餘情緒。曾經孩子於滑雪場摔斷了手指，也曾在雨夜整個人連滑板車跌進水溝，肩膀至手臂嚴重挫傷。得知消息時傷口已覆蓋紗布，於地球彼端慢慢乾涸、結痂。避開驚心動魄的第一時間，視訊時因此得以理性從容，笑稱摔對位子只傷到手，心疼以及下次一定要小心的提醒俱在言外。 猶記孩子學騎腳踏車那時，我和H總緊抓著車後鐵架不敢鬆手，一次次看那笨拙雙腳於踏板上抖顫踩空，車身隨之左傾右倒，雙輪滯礙難行無法前進。此時一旁經驗老道的父母忍不住提醒，「放手吧，讓他摔幾次就會了。」 經過這樣多年，我們仍在學習。而放手先要放心，其中包含的糾葛千絲萬縷，彼此韌性增加，互動便圓融順利了。 視野延伸，共享豐美的旅程 孩子又再遠行，飛行追蹤雷達亮起，一次次起飛、降落，米蘭、威尼斯、佛羅倫斯，一張張即時照片自遠方傳進家人群組──莊嚴華麗的教堂、貢多拉川行、風情萬種的運河、彰顯文藝復興精神的畫作與雕刻……欲觀聖母百花教堂穹頂〈末日審判〉壁畫須爬463層階梯、鐘樓亦多達414階。威尼斯蜿蜒的道路處處有驚喜，粉牆如畫，視野繽紛，117條水道400座以上的橋梁，忽高忽低的石子路，孩子勇健的腳程為我們探路，引領我們走過一個個浪漫地名。 多雨的秋天整個南歐幾乎都浸在雨中，孩子每天早上起來依據天氣狀況調整行程，我們亦跟著懷抱期待，等著欣賞陰晴幻化出的各種風景。 旅程結束，孩子的飛機經曼谷轉機返台，追蹤螢幕顯示該班飛機正由高雄往北飛，我爬至頂樓收衣服，舉頭見一架飛機飛過藍天，忍不住對著它揮手，回到房間螢幕上那架飛機才過嘉義，呵呵，再等一會兒，便聞飛機引擎轟轟穿過雲層，那標註為紅色的班機正越過台中上空，啊！應是這一班，我與H不覺地興奮，滿屋子活潑精神了起來。

【話題徵文：哎呀，搞錯了】郝至順／電腦失誤，利上加利

文／郝至順／聯合報

父親在世時將一部分積蓄交由我來處理，但我一來工作忙碌，二來無投資理財經驗，三來那時正是高利率時代，便決定為他做定存，將儲蓄集中在住家附近幾間銀行，期間不曾出過什麼差錯，算不辱使命。 由於三不五時出入銀行，行員見我如見老友，經常談笑風生間完成所託，父親存簿轉眼交回我手中。那天我急著返家，當下沒有翻看，即與對方互道再見。 晚上一看存簿，深覺有異，反覆計算了幾回──哎呀，銀行搞錯了，多付了一倍的利息！我心想軋帳時那位行員肯定急壞了也難過死了，如果賠償損失，一個月的薪水恐怕都要賠進去，偏偏這時銀行早已打烊，只有等到第二天再說。 翌日一早我守候銀行外，當鐵門升起，立刻衝了進去，對方亦馬上處理溢付帳款一事，並大聲向後方長官說明。原來，那竟是電腦失誤造成重複計息，抓帳時始終沒發現，賠償與懲處長官尚無定論，大夥一夜未能成眠，現在破涕為笑。 經理帶領行員向我鼓掌，再三表示感謝。一個電腦失誤，使我成了那家銀行最受歡迎的客戶。 「話題徵文：哎呀，搞錯了」即將結束，新主題為「下定決心做的小事」： （此為主題，非文章標題，標題請自訂；徵稿至2025年3月底） 我們總在反覆斟酌後，拿出決心面對人生種種大事，但會不會有時候一件於他人微不足道的小事，可能更考驗我們的意志力？歡迎來稿分享你的經驗。 文長350-500字內為佳，e-mail信件主旨註明作者、標題及「投稿下定決心做的小事」字樣，全文貼在信件上，並附word（doc）檔，文檔內依序打上標題、作者名、作品全文，稿寄：benfenmonth@udngroup.com.tw

【話題徵文：哎呀，搞錯了】勒虎／大城快打旋風

勒虎／聯合報

日光朗烈，晴藍欲碎的天穹間或垂散著幾綹游絲般細淡的雲紋。 光天之下，我獨自參照手機導航，一面揮汗張望、一面舉步前行，姿態就彷彿涸轍之鮒，隨時要被過量的紫外線曬蔫。 這裡是泰國的大城，坐落於曼谷以北僅約百公里的三河交匯之地，也是暹羅歷史上，存續期最為悠久的王朝首都──作為昔日阿瑜陀耶王國的核心城邑，此地曾輻輳著百工百業，來自世界各國的船隊亦紛紛攜帶商貨、緣著昭披耶河長驅直入，由是蕩開一片稻香洋溢的盛世榮景……如此國祚綿延了四百多年，儘管最終難逃緬甸大軍壓境摧折的命運，可是時迄於今，旅人仍不難由古城區遺留的牆基和柱礎，去推想王宮的格局、佛殿的廓貌，感知殘壁斷垣間幾抹湮遠的輝煌。 而我獨自尋覓，步履數度輾轉於眾多斑駁陸離的荒墟，只為還原記憶中一幅經典而永恆的場景──那是上個世紀八○年代末，日本電子遊戲公司卡普空發行的「快打旋風」橫空出世，當中饒富特色的人物設定、充滿冒險意味的劇情，以及別開生面的雙人對戰模式，一時間風靡玩家無數；而這股虛擬格鬥浪潮，同樣將在數年之後襲捲台灣。 彼時，升級版的「快打旋風二代」挾帶風雷之勢登場，整體呈現的畫質色調益發鮮麗流暢，角色形象也更加多元了。為緩解我電玩成癮的症頭，有時父親乾脆選擇「以毒攻毒」，利用周末假期領著幼年的我轉往幾爿街機遊戲廳；期間往往只消幾把零錢外加稱手的搖桿、按鍵，□啷啷將代幣投下，便足以兌換一下午衝鋒陷陣的快樂！ 在決戰終極大魔王之前，倒數第二關，係由「影羅四天王」之一的泰拳格鬥家沙加特所把持：鞭腿、裂刃，猛虎升龍吼……面對一波波洶湧攻勢，尚未充分掌握連續技要訣的我動輒卡關於此，屢戰屢敗。奇怪的是，儘管招式變幻得那般狂暴，沙加特出場時的畫面背景，卻自帶炎方熱地特有的憊懶氛圍──椰影婆娑，浮屠參差，一尊狀若俯首垂視眾生的巨大臥佛則橫亙於如茵草甸間，靜好得令人過目難忘。 網路上流傳其原型來自大城的崖差蒙空寺，我率先抵臨後，卻發覺古剎內供奉的臥佛樣態相對秀氣，而佛前的殿台又過於窄仄，適合信眾拈花參拜、禮敬涅槃法相，但顯然非拳腳施展之所。及至來到古城運河對過的羅卡雅蘇塔寺，站在一片廣袤的赭紅色遺址前方，唯獨眼前的大佛彷彿雪後山丘般拔地而起──但見佛祖頭倚白蓮，斂目淺笑，呈吉祥獅子臥的頎長身軀披覆著一襲明黃袈裟，寧謐，澹泊，安適中復蘊藉著大慈悲與大自在。 我心想沒錯！這的確就像是電玩裡頭，那幅經典而永恆的場景。 時隔二十多年，我從海島盆地飛向半島平原，也從聲光化電的虛擬飛地過渡至現世生活的實景。父親早已故去了，然而彼此周末相陪的記憶就如同「快打旋風」中的角色人物，只要選擇重新啟動，就得以無限次復活。 此時此刻，在光天化日以及大佛的見證下，好像我又坐回街機遊戲台前，全心甩動搖桿與按鍵，屢敗而屢戰；好像童年時代，曾經暗自立下的冒險心願，如今總算徹底破關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