凡遇到媽媽輩的人，都不難脫離「多」的樣態。不管是實質的物品或是抽象的情緒皆如此。多到超凡入聖的境界。

請問是宗教博物館嗎？我差點脫口而出

第一次到他家時，已事先知道其家族以天主教為大宗信仰。聽起來頗為親切，畢竟我家在幾年前也紛紛投入耶穌麾下，接二連三領洗為基督徒。所以廣義上來說，咱倆家算是同一派的，就別計較新與舊教之間關於譯本和儀式上的小小差異了。

不過打開大門後，我還是難以忽視印入眼簾的聖母像。視線不管是往左還是往右，往前還是往後，都是聖母，人生第一次體驗到被聖母全方位包圍的感受。此時才想起，早在打開大門前，門上就有一張難以忽視的春聯，上頭有來自天主滿滿的愛。只能說，在經歷馬丁路德的宗教改革之後，當今教徒最致力於改革的恐怕就是如何在教會當中滲透一絲絲現代美學，讓大家拿到文宣品時不要誤以為那是穿越百年時空來到現代的東西。

不過這種事情就像長輩貼圖一樣，久了以後會麻痺人心，癱瘓視覺。身旁的他幽默地自嘲說，「其實這種東西就跟宮廟印的月曆和帽子一樣，沒差太多啦。」拜託，現在連媽祖都Q版了，雖然我們不要求聖母變成韓系辣妹，但至少走一點日系動漫風格也可以吧。

更別說基督教其實沒有將聖經人物實體化的概念，所以回到三百六十度聖母環繞現場，我下巴差點掉下來。有貼在牆上的、印在月曆上的、刻在項鍊上的，喔對了，後來我才知道那叫做念珠，目測數量約有三四十條。到底為什麼一個家裡要有這麼多念珠？而且後來幾年間，我又陸續在整個家裡見到各種材質、造型的念珠，數量龐大到千手觀音的手指也數不完。聖母懷抱聖子耶穌的雕像當然不能少，陶瓷、木雕、金屬和塑膠，大中小，琳瑯滿目。請問這裡是宗教博物館嗎？我差點脫口而出。

而這才只是博物館的一層樓呢。上樓後，只要想得到的地方都可以來張圖像或來尊雕像，何等聖潔。難道就是今天要接受審判了嗎？我這個罪無可赦的罪人，七宗罪裡沒有一條沒犯過，要說是七七四十九宗罪我也沒辦法否認啊，就讓我入地獄吧。聖母慈愛的眼光難以承受，因為我等太過汙穢，天使天軍齊來拯救也是枉然，實在是罪惡的溫床太過舒適，讓人捨不得離棄。

懂得愛惜之人，福杯自是滿溢的

轉頭一看我身旁的他，泰然自若吃喝拉撒，想偷吃餅乾就吃，想懶惰就盡情懶惰，轉念一想，我不入地獄，鐵定就是他了吧。但看來由於從小浸盈在無條件的愛中，所以讓他恥度提升不少，喔不，應該說非常愛自己。所以在婚後，當他被我這惡妻臭罵斥責時，還可以嘻皮笑臉搬出主日時那一套，握拳捶打著胸口說，「我罪！我罪！我重罪！」實在讓我啞口無言，噴笑不止。

既然先生是凡塵俗世的罪人，管教便是了。難處理的還是聖母啊！

有時候我不禁想到專門收容落難神明的人們與廟宇，大大小小排列著被信徒背棄的佛像，雖然髒汙與破損，仍不改面容慈悲，庇佑眾生。可是當家裡變成這般光景時，這福分太大，我實在扛不起。

還好，婆婆收藏聖母像的範疇只限於她的領地。有時去到她那兒，看到門口又多了幾尊，甚至是幾個白胖的耶穌嬰孩，漸漸也習慣了。其中有一件鼻頭破損，本要被丟棄，卻被婆婆拾回來收留。至於各式各樣印有不同教會名字的馬克杯也成為家中不可少的特色，T恤和環保袋偶爾也有，幸好數量不至於太多。說來都是因為惜物，所以收下與留存。懂得愛惜之人，福杯自是滿溢的。在經年累月之下我終於被洗腦成功，開始習慣這類物品頻繁出現在生活中。

不過日前兩個孩子去上主日學，發放獎品時，滿桌子玩具畫冊公仔供挑選，結果我兒居然挑了雷射膜墊板。墊板往左斜，可以看到聖母懷抱耶穌，往右轉，則是天使圖像。小孩子覺得新奇，拿在手上左右擺動，直盯著畫片閃動。我看了簡直發暈，勸說換成別的，結果反而加深孩子把這玩意兒帶回家的決心，只因為：會讓媽媽頭暈。

「媽媽妳看！」

我一個轉頭，三不五時就是雷射閃光在老花眼前晃動，耶穌、天使與我兒笑盈盈地，見了真是心煩。看來我果真是罪孽深重，見不得光。

幸好孩子最近興趣轉往封神演義，墊板被拋在腦後，哪吒與姜子牙等諸神的魅力大獲全勝，自詡了胡謅的封號後，兩人一得空就使出各種法術過招。待兩方打得落花流水，哇哇大哭，我只好以王母娘娘身分出面調停，喝斥一番。

這類上至天庭下至凡間的爭吵日日上演，無奈我沒有聖母泉湧般的愛與耐心，累積愈來愈多的，只有日日增生的暴躁與怒火。有時真羨慕聖母只生一個，若像我家這樣兩個男孩兒，我看她還笑不笑得出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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