終於得到神蹟的指示
我以為失去寵物的感覺與失戀相仿,人家都說再愛一個人就能忘記上一個人,所以我曾努力地去找一個像她的來愛。走進收容所一個一個盯著籠子裡的狗狗仔細瞧,毛茸茸的腳像她,圓圓的眼睛是她,受了委屈不敢張揚也是,每個看起她都像她。因為太像了,所以即便那日沒有真的帶回另一隻狗,回程沿途的景色,依然是滿滿的郝亮。比方說掉落的破碎的葉子、被雨水積滿的坑洞,或者──「欸你看那枕頭凹陷的痕跡,是不是郝亮躺過的證明?」完全地捕風捉影,疑鬼疑神,甚至求鬼求神,希望能讓我們得到一點暗示:死去的靈魂到底會不會從另外一個形式回來呢?
過了一年,我們在咖啡店發現一隻奶貓,氣若游絲,就要被棄絕。此時,一陣大雷巨響,風雨欲來,我盯著那貓的臉頰,大聲道:「牠左臉有一顆痣!那是郝亮生前最後一個月腫瘤長出的位置,這貓就是郝亮,我們要把她帶回家。」於是,如此興高采烈,像是我們終於得到某種神蹟的指示。
卻不曉得那一切都只是開端。
將第一隻貓給奶大了,生出了信心,幾個月後看見動物醫院發文為另一隻黑貓徵找個家。黑貓全身上下皆黑,就眉毛兩處無毛,遠看如兩道白眉,我又擅自推敲:「那裡是郝亮生前的動物醫院,那貓也和郝亮一樣眉毛雪白。」
靈魂與肉體畢竟不同,靈魂是自由的,任憑要分裂成兩個、十個、百萬個都可以,所以,那隻黑貓也必定是郝亮,絕對是──我們這樣說服自己。因此舟車勞頓,再度帶著大包小包前去把黑貓給帶回。
一瞬之間,狗派的家裡全被貓咪的痕跡占滿。
那一日她從夢中現身
再過了幾年,我懷上孩子。超音波我橫豎都是看不懂的,什麼鼻子像媽媽臉形像爸爸?只感覺全都糊成一團。且彼時身心負擔極大,再無力發揮想像力,拋下那些誰像誰的囈語,只能在沒日沒夜的孕吐中把自己拼湊回來,且一邊拼,一邊瀏覽社群媒體,看它又想給我推播什麼沒營養內容。差不多就在那時候,我看見了「胎夢」的介紹。所謂胎夢,究竟是不是孕婦的賀爾蒙與想像力結合起來的奇幻故事?為何每一個母親的日常都是健忘,卻都能夠把那夢記得一清二楚?我不以為然。
「最好懷孕還會作夢,為什麼我就沒……」
心思斷在此處,有一個夢從我的腦子裡被點亮。
──等一下,我也有我的胎夢,我也有!那夢我記憶猶新,因為我已數日不曾夢過郝亮,可是那一日,她從夢中清楚現身。夢見遠方河水大漲,我帶著郝亮在河堤奔跑,最後跑無可跑,便一把將她緊抱懷裡,要她不要怕,「妳躲到我的肚子來,這樣就不怕濕了。」而她那一坨毛茸茸的身子,就真的鑽呀鑽,鑽呀鑽,往我的肚子裡住進去。方此之時,大水襲來,我已毫無畏懼。
夢在此時轉醒。
孩子後來在九月出生,而多年前,我們恰好就是在九月將郝亮帶回家的。
一切當然都是見縫插針,毫無憑據,我知道,那只是我想要再一次鼓起勇氣去愛的藉口而已。否則怕自己這樣濫情,會不會辜負曾經那麼愛過的一個生命?會不會,因為遇見其他的愛就把妳忘記?
妳說,到底會不會?
沒人能夠回答,倒是孩子與貓,持續把整個家吵得翻天覆地。看著那樣混亂的一張景象,我忽然覺得好像,一切都好像,好像郝亮還在家裡跑跳,即便外頭有雨,整個家裡也暖暖活活鬧在一塊的那模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