燈暗，「什麼？我媽又送加護病房了？」演員帶著些許顫抖的聲音，劃破寧靜的表演空間。檸檬樹團隊以戲劇探討生命終章，入選第九屆台積電青年築夢計畫。此刻，她們在孫運璿科技•人文紀念館的舞台上，展開《打破人生的杯具》的演出。扮演醫生的吳嘉純從門後走進舞台，語氣堅定而和緩地念出台詞，彷彿這對她來說不是一齣戲，而是她過往在醫院實習的景象，以及當時想對家屬們說的話。

「在學校的『心智、生死與靈性照護』通識課，討論到安寧療護的實際作用以及可以展現什麼價值時，我們才發現在生命議題裡沒有人是局外人。」在陽明交大跨專業長期照顧與管理碩士學程中，嘉純因為課程有社區長者的參與，而能進行跨世代的交流。長輩與學生彼此輪流擔任孫子、照顧者、醫療人員等角色，進行換位思考，「從本來扮演的醫療人員變成孫子後，我發覺自己其實也不知道該怎麼面對。」體驗到各個角色彼此交織，譜出複雜且深刻的生命議題，她和四位組員決定將「末期醫療決策」訂為主題，成立檸檬樹團隊，參加台積電文教基金會的青年築夢計畫徵選。

即使背景相似，對安寧的理解也不盡相同

成軍初期，組員們先分享各自對生死議題的親身經歷，並從而注意到許多細微差異。比如在家族裡，排行不同對長輩說話的影響力便有明顯落差。又或者，即使同樣來自醫學領域，所屬科系及課程設計的不同，也會對安寧照護的理解迥然不同。

她們理解到，即便學有專精，面對末期醫療仍存有不安與誤解，這與社會上「安寧等於放棄治療」的刻板印象不謀而合，於是把「如何照顧與陪伴最後一段路」設為計畫一大核心。不過，團隊也深知無論病情輕重，真的碰到要說明安寧緩和醫療、DNR（拒絕心肺復甦術）和維生醫療的差異時，患者與家屬常受當下情境影響，情緒波動至難以聆聽。若平時兩方未曾談起，等到緊要關頭才開啟話題，彼此能夠坦然交流的時間可能所剩無幾。

「家人一定比醫療團隊了解患者想要什麼，我們醫療人員提出的方案，不一定是最適當的解方。」嘉純說，妥善的處置不僅讓病人可以善終，親屬也不用擔心做錯決策而內疚一輩子。當一邊是設備完善的醫院，另一邊是自己安心的住家，決定這個天秤倒向的，不應是表面上的環境差異，也不是非黑即白的二元選擇，「讓病患的身心不會受困於獨自面對離世的孤獨感，且有心愛的人陪伴，減緩對死亡的恐懼與擔憂，或許才是最適合的決定。」

衛教生硬、死亡沉重，如何輕鬆談？

由於不是每個人都有機會參與課程、體驗各個角色的立場，檸檬樹在探索呈現方式時，透過台積電文教基金會的許峻郎執行長引薦，參與了劇場工作坊，發現戲劇是一座通往大眾的橋梁。嘉純在工作坊裡進行了「信任倒下」的練習，並於向後傾倒的過程中，聽著組員的承諾、感應內心的擔憂與害怕，突然深感這種「我願意倒下，你準備好了嗎？」的心理狀態，如同末期醫療決策的過程，並不是靠單向指令就可以敞開心胸，這份信任需建築在兩方的理解之上。既不安又渴望被他人接住或接住他人，這樣的心情恰與安寧陪伴時的內在處境相通。

為了勾勒出劇本的情感主線，團隊也在實習學姊的牽線下，找到兩位照顧者願意分享自身遭遇，「她說自己在病房裡看著爸爸身旁的急救鈴，不知道該不該按下去，活著痛苦，但身為女兒難以不救。」這份掙扎，是許多家屬難以跨越的煎熬。嘉純接著提到：「另一位受訪者則是連續陪伴家中三位長輩離世，由於全程參與，她發覺自己不會像其他家人一樣，萌生『如果當時怎樣做就好』的念頭。」受訪者還表示，自己有幸走完整個過程，所以沒有遺憾，後來更毅然決然從事殯葬業，希望透過自己的經歷幫助更多人。

死亡在台灣社會裡是一個難以開口的議題，一般的學校也鮮少有相關課程，儘管是醫藥衛生相關科系的學生，每個人的切入點也不盡相同。「把病人救活是一門專業，但讓一個人好好地走、讓留下的人無憾，更是生命的奧祕。」嘉純認為把自己投入進去，就會看見許許多多價值觀的碰撞，這些碰撞不是壞事，壞的是我們刻意撇開目光，不去正視與談論。

情感的拳擊賽，下了台才正式開始

燈亮，台上的演員牽著手鞠躬，觀眾們響起的掌聲彷彿不只是謝幕，更是一種對生命的頌揚。「閉幕後，許峻郎執行長對我們說，他覺得這齣戲就像是一場情感的拳擊賽。」家人與醫療人員彼此都在搏鬥，但搏鬥不為了爭一個道理，而是為了不留遺憾地溝通，尋找對彼此更好的方式。

「這齣戲的觀眾，有許多是我們在乎的親友，希望透過演出，能在他們遭遇狀況時想起這次的經驗，願意展開對談。」散場後，嘉純站在舞台上，凝視空無一人的觀眾席，手裡拿著觀眾留下的回饋：「安寧是起點，而非終點。這場戲開啟了我們談『怎麼愛對方』的契機。」檸檬樹期待拓展的安寧緩和照護價值，已悄然進入每一位觀眾的心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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