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年後開始有點不良】羅秀芸／微更女子的記憶斷崖

文／羅秀芸／聯合報

微更女子的記憶斷崖。圖／房子Fangtzu 此刻追悔莫及，我只能痛定思痛 前陣子身體出現微妙變化，有些不好啟齒的「非日常」逐漸成為「日常」。忐忑踏入婦科診所，醫師的話像雷擊般，讓我腦袋一片空白：「四十歲，差不多進入更年期前期，台灣女性的更年期平均發生在四十五歲至五十二歲間。」醫師看見我的瞳孔震動，面不改色：「所以妳感受到的，就是更年期前期正常的荷爾蒙變化。」帶著一抹尷尬不失禮貌的微笑，我踏出診所，接納自己成為「微」更年期女子，簡稱微更。 我當然知道起因是什麼，長年過度勞累、缺乏運動、不愛喝水、熬夜成癮，種種陋習凝聚成推力，凶猛地將我推至更年期起跑點，此刻追悔莫及，只能痛定思痛，珍惜短暫且未知所剩年月的「前期」。 身體的變化最先感知，像是動不動就口乾舌燥、皮膚乾癢，不得不緊盯自己補充水分，好讓身體從內而外保濕。而曾經居住在離島，自豪從不擦防曬卻不曾曬傷的我，現在僅曝曬五分鐘就會皮膚過敏，學會出門必須擦防曬乳、穿涼感外套，把自己包得密不透風。 更讓我深感惶恐的，是如斷崖般，稍一失足就墜落谷底的記憶力。 年輕時在媒體業工作，從業務助理做起，入職時領到一張總機電話表、一張部門座位圖兼通訊錄。做業務的人都很急，因為客戶比我們更急，所以電話響兩聲之內接起、迅速轉接給窗口為首要任務，久之，對三十多位同事的分機號碼瞭若指掌，不需要抬頭對照紙本，便能精確轉接。慢慢地進展到每個人的手機號碼、電子信箱，業務們在外奔波，我盡力當最可靠的內勤，承接一切待轉達訊息和被索求的資訊。後來，甚至記住某幾位代理商的聲音，在對方尚未表明身分前先發制人：「是玠哥嗎？Vicky剛好外出了。」讓素未謀面的代理商在電話那頭愣住。 曾熟記的那些，已成前世的記憶 除了所屬部門，慢慢也將腦容量拓展至公司各處：A是行銷部新來的企畫，B兩年前自C雜誌離職，後來回到H雜誌……而我習慣以全名來記人，當大家試圖用破碎關鍵字回憶某人時，我總能精確地說出對方名字、他本來坐哪個位置、負責產業線是什麼。此外，我腦裡內建非常清晰的時間軸，能準確回溯每一年的旅遊、聚餐、會議乃至周遭人際流動。 曾被譽為「移動資料庫」的我，如今十分愧對此封號。 這陣子在整理手邊雜物，或捐出或轉售，出售的以蝦皮店到店寄送，有兩個步驟：一是輸入手機號碼、掃描QR code印出託運單，二是掃描託運單後投入箱內，才算寄出。我總是略過第二個動作，將託運單貼好後便投進箱中，而且不只一次，一個月內發生三次。第一次渾然不覺，直到收到系統通知，才趕緊撥客服電話求救；後兩次則是貼託運單前還記得，貼完就忘得一乾二淨，直接將包裹投箱，幸好案發時都有理貨員在場，幫忙從海量包裹中撈出來重新掃描。 曾熟記於心的人名、電話號碼或電子信箱云云，於我皆已是上輩子的記憶，如果沒有掏出口袋裡的小本本，我連親弟弟的住家地址都說不出來。 不久前，忽然深夜驚醒，努力回想數月前買了什麼生日禮物給人在國外的男友？重視儀式感的他這點可不能少。但我環顧四周，沒有任何蹤跡，記憶也缺了一角，不曾有觸碰禮物的體感。輾轉反側才想起，當時是從網路商城訂購直寄海外，所以我沒有實際經手。隔日向男友訴說，抱怨失憶的自己無端失眠、虛驚一場，男友反問：「所以我收到了什麼？」 看來記憶斷崖的谷底，我並不孤單。

【青春名人堂】勒虎／鎖陽瑣語

勒虎／聯合報

位於絲綢之路線上，瓜州的「鎖陽城」發軔於漢，建於晉而興於唐，歷來作為河西走廊間重要的軍事堡砦。而這乍見古怪的起名，實際上得自當地出產的藥用植物鎖陽草，《本草綱目》言其功能在於「潤燥養筋，治痿弱」，亦即兼具壯陽之效──如此堅挺超拔的意象，似乎也從側面凸顯出這座大漠孤城得以屹立千年不搖的原因。 倚傍疏勒河供應的豐沛水源，過去鎖陽城所在之處，本是一方綠洲美地，依其原初造建的輪廓結構，這座要塞可粗分為內城、外城和甕城等規制；內城裡頭，面積略小的東城區規畫為衙署駐地，西城則更富有庶民氣息，從士官軍眷的生活居所到商業活動空間，彼時的鎖陽城不僅作為防禦重鎮而存在，也是絲路沿線熱絡的經貿據點之一。 及至明代以降，中央朝廷勢力消退至嘉峪關一帶，關外的邊地逐漸亂離，各式各樣崛起的政權遂先後盤據鎖陽城，胡語終於壓過漢音，一代名城也在人事移遞間，緩緩趨向沒落一途。 我從敦煌驅車前往，抵達當地之際已近向晚時分。邊塞地區日頭落得遲，一匹匹暮光猶仍在地平線盡處奔騰著；登臨墩台觀景，餘燼般的斜陽持續燃燒，將荒旱的城域返照得起了毛邊。近處，一堵堵頹牆高低參差，粗糙，厚重，因著罅縫間不均勻的草色點染，益發呈露衰朽之相；遠天的長風拂掠過飛沙走石的黃昏，帶走了金戈鐵馬的呼嘯，卻帶不走戈壁灘萬古的塵埃。 荒煙蔓草的蕪地，尚留有一處宗教建物遺存。通體宛若立蛋的覆缽大塔，在星霜浸蝕下依稀保持其形制，據言當年嘗為玄奘掛錫期間的講經說法之所（學界仍有爭議）。熟悉《西遊記》的讀者，有時隨著斬妖除魔的章節推進，怕不也為著故事中聖僧顢頇的渾菩薩心腸感到厭膩；不過回歸信史，真實世界中的唐三藏根本藝高人膽大，當年為了完成西行取經的任務，可是干犯大唐律令、冒險偷渡出境來著！ 據《大唐大慈恩寺三藏法師傳》所載，由長安始發的玄奘一路晝伏夜出，好不容易走到瓜州一帶，自涼州發出的逮捕令卻尾隨而至；幸虧當地的州史李昌感念他弘揚佛法的堅毅決心，於是當著僧面撕毀牒文，並催促他趕緊動身。 此去雖然「沙河阻遠，鬼魅熱風」，但誠如眾所周知，玄奘成功了！而他翻山越嶺的取經路線，後經本人口述、弟子執筆謄抄為《大唐西域記》，語多翔實真確，為後世考古以及印度史的建構，提供了極其寶貴的一手資訊……回到瓜州，回到鎖陽城，這座邊圉要地歷經歲月流轉，或許鎖住了時刻蠢動的千軍萬馬，卻鎖不住六根清淨的聖僧，以及他普度眾生的大願。

【話題徵文：不排不行】馬兒快跑／莎翁說非洲話嘛通？

文／馬兒快跑／聯合報

周六早上八點，我帶著折凳，在紐約皇后區一間H&M前排隊，只為免費索取的「Shakespeare in the Park」戲票。雖是一大清早，前方卻已排了五十人，兩小時內隊伍已拐彎綿延至下一個路口，吸引路人好奇探問。 「Shakespeare in the Park」是紐約夏季的重要文化活動，自1950年代起，紐約公共劇場每年夏天於中央公園免費演出莎士比亞劇作。整修關閉兩年的Delacorte Theater於今年重啟，以莎翁的人氣喜劇《第十二夜》重磅回歸，卡司星光熠熠，由奧斯卡得主Lupita Nyong'o、《權力遊戲》的Peter Dinklage，以及《追殺夏娃》的金球獎視后Sandra Oh領銜主演。 如此陣容，讓紐約客不惜凌晨四點傾巢而出去排隊。免費戲票數量有限，如果七點才入列，絕對空手而歸！所幸除了中央公園外，還有社區索票點，排隊壓力較小，不必凌晨卡位。 我在H&M門口排隊時，店內保全打混，跑到路邊跟探班友人抽菸聊天。這兩位黑人大哥看著人龍感到匪夷所思，脫口而出：「Shakespeare is bullsh*t！」（莎士比亞是個屁！） 他們的不屑也非全無根據。莎翁喜劇千篇一律，盡是荒謬誤會、烏龍結尾、身分錯認的老套路。如何將莎翁的老梗變出新花樣，這才是真正的看點。今年由來自肯亞的新銳導演Saheem Ali掌舵，他在紐約百老匯的多部佳作都展現他積極將非洲文化融入主流劇場的企圖心。 《第十二夜》敘述一對雙胞胎姊弟船難失散，姊姊Viola女扮男裝成為貴族家臣，代替公爵把妹，卻反被對方愛上！副標題「What You Will」暗示角色不在乎性別，愛得隨心所欲。Saheem Ali進一步將本劇轉化為「性別與自由的慶典」，謝幕時演員身穿性別錯置的七彩服裝，強調六百年前性向流動在莎翁筆下即有蹤跡。 但導演最高招之處，在於凸顯這是一則移民故事：雙胞胎流離失所、克服萬難重逢，在異鄉找到歸屬，這反映無數紐約客的心路歷程。開場時，飾演女主角Viola的Lupita Nyong’o用非洲語Swahili說出台詞，結尾姊弟重逢的重頭戲亦全用Swahili演出，沒有字幕，卻不減觀眾的理解與感動。 導演用非洲語言與文化破格演繹經典，讓現代觀眾重新理解莎翁文本的普世價值與多元可能。《第十二夜》不再只是文學教材，而是移民、族群、性別與自由的交會舞台。 我不禁想起覺得莎士比亞「是個屁」的路人，也許他將莎士比亞視為與他無關的白人文化，但若他知道有像Saheem Ali這樣的導演，借用「白人文化」講述黑人生命故事，也許他會改口說：「Shakespeare is THE shit！」（莎士比亞超屌啊！） 話題徵文：不排不行（此為主題，非文章標題，標題請自訂；徵稿至2025年12月底） 你曾為了什麼甘願久候？是傳說中的美食、限量的神物、不容錯過的風景，還是一張帳單或一杯日常手搖飲？站在隊伍裡的時刻，有驚喜，有妙招，或藏著一點人生況味？歡迎分享你的排隊故事！ 文長300-500字內為佳，e-mail信件主旨註明作者、標題及「投稿不排不行」字樣，全文貼在信件上，並附word（doc）檔，文檔內依序打上標題、作者名、作品全文，稿寄：benfenmonth@udngroup.com.tw