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生活進行式】賴琬蓉／我的銀樓巡迴之旅

文／賴琬蓉／聯合報

我的銀樓巡迴之旅。圖／袋安Diane 工作後，途經老家附近銀樓，臨時起意買了枚金戒，但鮮少配戴。我鍾情工藝精緻的K金飾品，只是一段時間就得保養。為了一勞永逸，我搜尋做工細膩的黃金製品，店家推薦以舊換新，於是我將金戒置入磅秤。這一秤不得了，秤出了我的發財夢，現值相較十年前竟已翻倍，一場銀樓巡迴之旅於焉展開。 店家以燈光門鎖分為兩類 金飾技藝翻陳出新，許多商品不再土俗，為了兼顧實用與保值，我以飾金為目標，居住區、工作地、訪友旅遊時，只要途經銀樓，我都會進去遊逛。店家以燈光與門鎖分兩大類，有的僅留櫃台主燈，其餘暗燈鎖門，待敲門入內，店主才一盞盞點亮黃光，古墓般氛圍因顧客到來瞬間「蓬蓽生輝」，玻璃窗內沉睡珠寶被喚醒，恢復耀眼身姿。但當我邁步離開，無須回身，便能感受燈源刷刷刷熄滅，空間復歸黯淡。這類店家展品多為舊款，好點的與品牌合作拉高可看度，或買碎金不收工資，報價相對實惠。 第二種則截然相反，未鎖大門，店內各角度頂光側光密集分布恆亮，光彩璀璨，彷彿置身豪邸。裡面樣式繁多，做工精湛時尚，另有純金打製的流行公仔或精巧物件，魯夫的海盜船、表情各異的Labubu等，讓人驚呼連連。不過這些產品當然工錢不菲，且黃金延展度高，有時狀似具分量感的金蛋，由於空心關係，工資竟比本體價格還高昂。但離開雙北，往中南部探訪，或遠離交通要道的店家，通常能看見更漂亮牌價。 我癡迷於亮閃閃的耳環、細鍊、小元寶，吹糖般於書桌上，吹出一角小金庫來打造甜蜜幻夢。會讓我埋單的闆娘大多有套住人的金句，諸如穿金戴銀更能招來貴人與福氣，或與我暢聊經商之道，甚至人生。她們會用豐潤掌心誠懇握住我的手，邀約一起旅遊賞畫。這些長輩衣品極佳，氣場安泰自在，讓我不自覺掏出皮夾結帳，希冀能追尋前人腳步，奔赴明亮未來。其中印象最深的提醒是金與金疊搭沒問題，但若與銅鐵摩擦則會造成黃金損耗。哲理般話語含金量超高，講的豈止是搭配，更像處世箴言。 「真」是雙方共同的信仰 然而有趣的銀樓之旅也曾閃現暗影，像販售無版權仿品的店家，少東自豪自家一公克金豆均一價，但當詢問保卡記載重量是否為兩分七，卻見其目光閃爍陳述差不多，一再追問才證實是兩分五。數字看似接近，實則相差幾百元。也有闆娘述說因相信客人而直截收購舊金，卻在鎔鑄時發現被假金換真錢。事實上客人也害怕真心換假金，99與999，995與999的差異，肉眼無法辨別，只能信任商家開出的保卡。 買或賣，「真」是雙方共同的信仰。偏偏黃金與人心一樣幽微，往往火煉才能得知是否純粹。 近年在戰爭與川普助攻下，金價持續飆升。望向屢創新高的牌價，我卻日漸心如止水。因為冷靜估量，發現買賣間扣掉工錢、損耗、價差、稅金、利息，小蝦米般的母金根本無法獲利。且兌現的那天，發財夢便將徹底宣告終結。 可是我依然在前去銀樓的路上，愛沉浸於黃澄澄的夢境之中，儘管被丈夫笑稱已達走火入魔程度。過程中，我淘金般淘洗一段段過去，省思內心想藉黃金填補的黑洞究竟為何。我憶起兒時曾陪母親變賣金飾籌措房貸，大人討價還價時的空氣，濃稠得幾乎讓我窒息，也種下對金錢的稀缺感。幸好畢業不久即考上正式教職，我踏進同間店，俐落購入金戒，將自己翻轉成消費者角色，許是潛意識想覆疊昔日記憶。 認知到此事的我不再因擔憂匱乏，而想囤金攢錢，因我已有能力站在欣賞角度，讚嘆藝術品般的現代金飾，並挑選可負擔的購置收藏，甚至回送母親。一趟趟巡迴之旅讓我看清比黃金更珍貴的，就是一路護持我成長的家人。能發現這個寶藏般的事實，令我饞涎欲滴的發財夢，也算真的實現啦。

【微光行動】世民／獨立宣言

文／世民／聯合報

初盲時，接受許多重建訓練，但無論哪種訓練，無非就是要獨立──獨立生活、獨立出門，乃至獨立完成工作。 一日，與全盲同事走在下班路上，有一小女生詢問，需要幫忙嗎？ 正欲婉謝，想起多年前母親的一席話。 那是盲後第一次離家工作，每早固定打電話回家，為了讓母親放心，電話裡總撿些讓她安心的來講。 某次興奮告訴母親，已學會獨自外出搭車、購物。母親卻勸我，若有人幫忙，不要拒絕，那是別人的善心，不要失了別人的好意。 那時年輕，認為母親是捨不得兒子才這麼說。想至此，遂改口道謝，告知引導視障者的正確人導法。 路上，她好學詢問如何引導視障者上下樓梯、電扶梯，生活中又該如何協助視障者，同時也分享了她的校園生活。在愉快的交談中，終於明白了當年母親說的其實是待人的道理，於是暗下決定，往後再不婉拒他人的幫助。 道別時，女孩說：「阿公，再見。」 待她離開，我搶先對同事說：「你升格成阿公了。」但也隨即轉身，拿出手機，發了則訊息給妻子──幫我買染髮劑。

【青春名人堂】蘇惠昭／有時候花有時候鳥：長果藤，血藤，授粉者

蘇惠昭／聯合報

若要說有什麼讓我瞠目結舌又肅然起敬的花，各種蘭之外，長果藤與血藤的授粉絕對是其中之二。 初見大名鼎鼎的長果藤，在某一年冬末，熊空林道上不期而遇。 它是冬天開的花，苦苣苔科，最大特徵為四根雄蕊長長地伸出黃綠色的花冠筒外，花淡綠，花冠裂片則是摻了紅色的綠。 長果藤為什麼要長成天線版的外星生物模樣呢？ 植物課進入第五年，老師苦口婆心講授授粉。授粉太要緊了，花之所以長成這樣那樣，把蜜藏來藏去，或者產製各種導引，或者透過顏色讓自己隱沒於環境中，就是為了吸引正確的授粉者，而一切都是為了繁衍。 那麼，長果藤的授粉者是誰呢？老師問。 紅色，花冠筒細長彎曲，而且向下開的花，幾乎都是鳥媒花。在厄瓜多、哥斯大黎加我看過各種由蜂鳥授粉的鳥媒花，有的甚至共同演化成專一性關係，如紅花曼陀羅與刀嘴蜂鳥。澳洲有吸蜜但也啄食果實的吸蜜鸚鵡，東南亞的鳥媒花則是太陽鳥，台灣本島並無太陽鳥，所以我一直以為沒有鳥媒花。 一萬個沒想到，長果藤正是台灣稀有的鳥媒花。選擇蟲少的冬天開花是一種策略，中海拔降遷的冠羽畫眉、白耳畫眉或無所不在的綠繡眼，會因為缺乏食物而來吸食它的蜜，而這蜜是為鳥特調的，含糖量低，對蜜蜂毫無吸引力。 於是許願有朝一日可以看到冠羽畫眉來到長果藤吸食花蜜。附帶一提，冠羽其實不是畫眉，而是綠繡眼的親戚。 豆科的血藤則是另一個故事。 如果在低海拔山區遇到盛花期的血藤，絕對可以理解何謂「爆炸開」，花爆多到像跨年煙火的人潮，看著看著就生出幻覺，自以為發財了。 那麼，誰是血藤的授粉者呢？老師又來考大家。 沒上植物課之前，我從未想過這一題，看花只看美不美麗、奇不奇特，授粉者不外就是各種蜂，但老師提醒，就算大型的木蜂，也不夠力氣同時把血藤的龍骨瓣往上抬，並將翼瓣往兩邊扯開，但只有這樣才能觸動機關，舔食到裡頭的蜜，而這血藤的含蜜量啊，既多又甜，豪擲如此大的資本生產甜蜜蜜的，在台灣的花朵中，血藤排名第一。（註：旗瓣、翼瓣、龍骨瓣是豆科植物特有的花瓣結構。） 也所以，餐廳只限制性招待大型的授粉者，理論上應該是蝙蝠，蝙蝠是重要且非常有效率的授粉者，但台灣並沒有授粉的蝙蝠。最後老師公布答案，取蝙蝠而代之的，赤腹松鼠名列第一，台灣獼猴、白鼻心有時也會來站台。 又是一個特大號的意想不到。 仔細觀察血藤花，會發現有兩種型態，一是雌雄蕊顯露出來，一是雌雄蕊還藏在龍骨瓣裡面看不見，而前者就是被松鼠打開來的，雙方合作愉快，各取所需。 從一朵花看見天堂，那是我們的想像，卻是植物百萬年來演化出來，追求永生不滅的生存之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