五天前,是我們畢業二十五年的大學同學會,地點在桃園市中心的某家西餐廳。昔日班長小吳的辦事能力強,號召了三十幾位同學前來響應。為了看看昔日那個男孩現在變成什麼模樣了,我也報名參加。
抵達餐廳不久,他便匆匆趕到。除了身高不變,其他的都走樣了:黃色條紋襯衫緊緊裹住肥碩的上半身,深藍牛仔褲也吃力地圈住粗圓大腿;微禿的前額泛著淡淡油光,稍亂的髮絲裡夾雜著灰白,兩側面頰飽滿豐厚。同學們紛紛笑他賺太多、吃太好、睡太飽、運動太少。
二十多年的社會經驗和歷練,讓我鎮定又漠然。我仔細地、好奇地打量著他,觀察他的一顰一笑、一舉一動。因為,在我年輕的歲月裡,他就是那個深深刻下的曾經。
兩次到他家中小坐
大一上課時,我和他都習慣坐在靠窗的位置,一前一後。遇到比較沉悶枯燥的課程,我們不約而同往窗外看。看樹上的鳥兒跳躍在枝葉間,看一群群男孩女孩騎自行車滑過坡道,看幾位老成持重的教授提著公事包緩緩步上台階。
我們經常對著窗外的景物指指點點,沒有認真聽課。時間久了,我們變得熟悉,男女間的情愫亦不知不覺發酵起來。大二時,我們成了人人皆知的班對。
他不是帥哥,也不是型男,但是氣質清新、斯文矜持,中等個子,髮絲微捲,一張國字臉顯得十分質樸親切。兩顆門牙之間有明顯的縫隙,使他在偶爾大笑時更顯得憨厚有趣。也許是天資聰穎,加上讀書用心,他的學業成績總在班上前三名,卻從來不嫌棄我這永遠處在中段名次的懶散習性。
每逢假日,我們會去學校附近公園的池塘邊,投幣買幾包魚飼料,分次拋入池水中,讓那群色彩斑斕的錦鯉爭食。接著我們再去逛夜市,吃串燒豆腐、三星蔥餅,嘗薑汁豆花、檸檬紅茶。每一學期的籃球比賽,他總是代表商學院出戰工學院,而我一定會在球場邊吶喊嘶吼、高喊加油。的確,那幾年是我們最甜蜜幸福的時光。
然而,並非每一段美麗的愛情都有美好的結局。他退伍後,兩次邀請我到他家中小坐,與他的父母喝茶。他的父母十分客氣,熱情地請我儘量享用桌上的水果甜點,也替我斟上一杯清香好茶。輕鬆聊天之後,他和父母留我吃晚餐。進入餐廳之前,他小聲叮囑我:「待會兒不要邊吃邊講話,手肘不可以靠在餐桌上,上身要保持挺直,椅子要坐好坐滿。喝湯要小聲一點,若要夾遠一點的菜就要站起來夾。吃完飯,記得要把椅子推回餐桌下。」這一餐,我吃得小心翼翼、戰戰兢兢。我只夾了前面幾道菜,匆匆扒完白飯,我不敢喝湯,怕發出聲音。
在同學會上的重逢
兩次的用餐經驗,使得不算遲鈍的我警覺到,這種嚴格的家庭生活規矩並不適合我。年輕的我一向瀟灑懶散,排斥繁文縟節,對食衣住行都不太講究。於是我提出了分手,經過半年的討價還價,分手成功。
多年以後,我們各自婚嫁。今天,我們在同學會上重逢。
用餐時,他身旁的同學問:「你這位食品公司的經理,平常負責哪些事情?」他沒有馬上回答,不疾不徐地抽了一張紙巾擦擦嘴角,喝了兩口可樂,將肥碩的上半身靠在椅背上,擺足了架子,才得意洋洋地講述自己的工作內容,還不時伸出雙手比畫一番,順便展示手指上一枚鑲了細鑽的戒指,和手腕上光彩耀眼的勞力士金錶,真的是閃瞎眾人。
在一片刀叉碰撞、歡聲笑語中,小吳高呼:「謝謝同學們今天踴躍出席,五年後咱們再見!」同學們紛紛站起來,喝乾手中的飲料。我看到他向著我舉杯,我也很有風度地回敬他,把柳橙汁一飲而盡。
接近三個小時的餐會,我和他各聊各的,完全沒有交集。這樣也好,曾經親密相知的我們早已走成了兩條平行線。不知他到底經歷了什麼,性情、神態、樣貌都完全不同往昔了,清新可喜的形象已然大崩壞,眼前的他看起來像個油膩大叔,一副財大氣粗的土豪模樣。同樣的,他眼中的我大概也是皮鬆肉垮、皺紋橫生、身材豐潤、庸俗平凡的中年大媽。隨著時間的推移,我們都已不復當年了。
有一句話:「不在乎天長地久,只記得曾經擁有。」小吳也對我說:「你們兩人以前是相濡以沫,以後就要相忘於江湖。」說的是啊,時移事往,該走進歷史的就讓它走進歷史。每個人都要活在當下,珍惜眼前。
餐會結束了,大夥三三兩兩步出餐廳,我向幾位同學揮手道別,不再去留意他的身影。就這樣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