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羊醫師話毛孩】李羚榛／貓咪的親密界線

李羚榛／聯合報

貓咪的親密界線。圖／Noveala 暑假時，我帶著小孩去了趟新加坡，探望老友艾倫，以及他新收編的貓咪虎寶。 午後的陽光斜斜地落進客廳，虎寶跳上沙發，頭磨向艾倫的手臂，像是想湊進我們的對話。艾倫熟練地拿起梳子，從虎寶的耳後開始，梳呀梳。不到一分鐘，虎寶身體一僵，回頭「喀」地輕咬艾倫手腕，兩隻前腳還像小鹿般撲了艾倫一下，轉眼便從沙發上逃離。 艾倫苦笑：「每次都這樣，到底是想要我梳還是不要？上次不理牠，結果一直叫。妳說，貓怎麼那麼難搞呀？」 我笑了笑，貓真的有比較難搞嗎？其實並不一定。 開啟一場矛盾的對話 與動物的相處裡，理毛或撫摸的動作，並不是單純的友善接近，有時候反而像是開啟了一場矛盾的對話。因為，那個「夠了、停下來」的瞬間，很像煎牛排，需要剛剛好的五分熟，再多一點互動，對話就生硬了。 我常比喻，這就像去美容院洗頭，有的人覺得設計師力道大一點比較舒服，有的人卻覺得頭皮快被抓破。所以洗頭和替動物梳毛，都像是在試探身體界線：是舒服，還是過度？ 相比洗頭，理毛這個行為，在動物世界裡，功能遠比我們想像得複雜。家貓之間的相互理毛（allogrooming），通常集中在頭頸部，或是自己舔不到的位置。除了象徵親密，也幫助群體融合，有時還可藉此蒐集同伴的氣味資訊。不過，狗狗則略為不同，牠們不像貓咪那樣天天打理自己的毛髮，但舔舐卻承載了更深的情感，比如成犬會互相舔毛作為安撫的訊號，而狗狗對人類也常常表現出舔手、舔臉的親密依附。 在鳥類身上，也能觀察到幫彼此整理頭頸羽毛的行為。它除了代表社交與互惠，還能降低壓力。在高度社會化的鳥類，如企鵝和鸚鵡，還關係著求偶的成功與否。 至於猴群，牠們靠理毛清除身上的寄生蟲，也靠理毛建立盟友、鞏固地位，甚至避免衝突。這是為什麼經常看到許多猴子好像在裝忙，一整天花很多時間理毛。這也讓我聯想到我們從小到大都熟悉的孫悟空，牠陪伴唐三藏前往西域總共十四年，但我想裡面大概有一至兩年多的時間，都耗在理毛上吧。 貓咪為什麼要翻臉？ 艾倫聽著，繼續追問：「可是，貓咪為什麼要翻臉？邀人梳毛又要咬人。」 從行為醫學的角度來看，梳毛雖然可能讓貓舒服，但許多梳子的設計、梳毛者的力道與梳理的時間，並不符合貓的習慣。 因為貓咪自己的那把梳子，是牠們的舌頭，貓舌上布滿著一排排堅硬的角蛋白所構成的「舌乳突」。這種具有特殊的中空、倒勾狀結構，就像是一個個管狀的小勺子，可以在貓理毛時將唾液送到毛根部，使得貓能有效地將蓬鬆的毛髮舔起，並一同將灰塵、寄生蟲清除乾淨，並同時達到降溫的好處。這些舌乳突的基部，既有彈性還能翻轉，使得貓咪利用短促的舔舐，就可以快速地將自己弄得乾乾淨淨。 這樣我們就不難想像，若換成一把硬梳子，將貓毛從頭拉到尾、一次梳太大片，或是時間過長，很容易超過貓咪的耐受門檻。更何況，每隻貓身上本來就存有各自的「地雷區」，反覆刺激只會讓牠們痛覺敏感、交感神經興奮，下一秒自然誘發「翻臉」的攻擊行為。 因此，在梳毛的互動裡，我們得學會觀察貓的身體節奏，適時留白。但我想，和所有動物的親密界線都是這樣的，很多時候社交並不僅僅是透過語言。 臨走前，我告訴艾倫，與虎寶最好的互動方式，就是適時地踩剎車，這種「停頓」，才是貓咪心裡真正愛的動詞。

【繽紛迴力球】亞琪／關於離職，誰沒有一點算計？

文／亞琪／聯合報

拜讀日前「辭呈收不收」專題系列文章，我想，離職這件事，誰心裡沒有一點算計呢？有人說「不上班有經濟問題，上班則有精神問題」，端看個人如何取捨。 小林是位北漂青年，畢業就來我們公司當服裝設計師，她聰明活潑，頗獲大家喜歡，唯老闆不賞識。對於固執己見的老闆，小林敢於表達想法，堅持自己的設計風格，常惹得老闆不開心，甚至訂單減少也怪罪於她。小林做了一年後遞上辭呈，我們勸她再忍忍，等老闆提出資遣便能領遣散費，她反問為何要等老闆開除我，而不是我開除老闆呢？很好，有個性。原來她已找好下家了，一間可以任她發揮創意的公司。 有位同事錯估形勢賭氣離職。某天他和另一同事起了嚴重爭執，以為老闆鐵定會站在他這邊，但沒有。他認為自己識人不清，真心換絕情，與老闆大吵一架後拂袖而去。 最讓人意想不到的是，老闆的女兒在工作滿二十五年符合退休資格後，居然立刻辦理退休，從公司領了一筆可觀的退休金。老爸不退休，女兒先退休，因為她有她的評估：未來弟弟如果繼承公司，一切將有變數，和弟媳的相處也會變得尷尬，不如現金早點落袋為安。 如果一間公司，員工都在等遣散費，是不是很奇怪？ 由於老闆年事已高，這幾年常有公司要收掉的傳聞，且據說沒人想要繼承這事業。也是，反正日後有龐大的財產可以分，何必那麼辛苦呢？ 老實說，我和同事也有自己的盤算，想等公司收掉領一筆遣散費。但我們作夢也想不到八十九歲的老闆在後繼無人、經營不善的情況下，竟然還不願結束公司營運；畢竟，這是他打拚一生的心血。我們遲遲等不到遣散費，只能自我安慰，儘管薪水不豐又沒前景，但離家近工作也駕輕就熟，就這麼繼續做吧。 都說成年人最大的底氣是金錢，也有人說，職場上除了工資，其他都是假的－－或許太過現實，但老闆有老闆的精明，員工有員工的算計，遞收辭呈之間，對雙方來說都是一場內心的拉扯。我只盼未來好好說再見，日後好相看。 延伸閱讀：辭呈收不收 劉冠吟／完美的離職 黃致凱／劇場的列車

【青春名人堂】勒虎／奔跑吧！平壤

勒虎／聯合報

當友人得知我前往朝鮮半島之北，參與一年一度的「萬景台馬拉松」時，他們最感到訝異的，並非我規畫了這趟終極國度之旅，而是未嘗預料到：印象中封閉如許的北韓，居然在其首都平壤舉辦此等國際性的體育賽事！ 推本溯源來說，該項賽事啟動迄今不僅已逾四十載，過去還曾蒙獲世界田徑總會認證，躋身「銅標籤路跑活動」之伍，一度與神戶馬拉松、蘇黎世馬拉松並列同一級別。萬景台馬拉松且以「金日成技競場」為起點，分作全馬、半馬和十公里、五公里等組別；依照大會章程，活動路線將緣著大同江岸以及城市的街廓伸延，開展至大半個首都核心地帶，沿途更將煞有介事地拉起布條，導引選手穿越平壤凱旋門、主體思想塔以及舉國第一高樓「柳京飯店」等偉岸地標……穹頂之下，平壤的風景線有如紅白機時代的電玩場景，顯得既懷舊又新鮮。 然而，比起陸續回返的各國跑手，箇中最引人注目的，則非端坐競技場席間、由普羅大眾臨時組建的啦啦隊莫屬了。 但見他們或穿扮整齊，或薄施脂粉，無分男女老少皆手持喇叭狀的金色加油棒，跟隨領頭人的指令行事，時而歡呼口號、時而變化著手勢；藉由燦陽照映，那集體擺動的道具像是流光般垂撒復匯聚，搖曳出充滿儀式感的秩序層次……從頭到尾，這群非專業出身的啦啦隊員雖然安坐原地，一道道欽羨且熱烈的視線卻早已突破空間維度，宛如七色彩帶投落每一位跑者身上，彷彿他們就是橫空而出的萬世巨星，在步履奔揚間，接受滿場信眾無條件的膜拜和禮讚。 在這場奉運動為名舉行的盛會中，當局不啻傾盡國家之力支持並動員，除了徹底淨空街區，幾乎全體平壤市民均提前接受官方的調度，不是集中於金日成競技場內填補座次，就是宛若禮砲碎花般、散落於萬景台馬拉松劃定的賽道兩旁，悉心替接連通過路段的選手打氣助威──他們不是棋子，至少棋子還具備縱橫位移的能動性，他們更像是一式多樣的固著參照物，替跨界之人標記出象限、方位與經緯：從開始的殷殷期盼，目送參賽者進場、用雙腳去丈量城市的概貌，到最後同樣依依不捨地目送選手完賽，離去……普天同歡的帷幕降下，一切終將復歸北地寡淡的日常節奏。 儘管被賦予各式各樣的角色任務，對朝鮮子民而言，扮演馬拉松啦啦隊的這段期間，恐怕仍是他們生活鐘面上難得的弛散時光吧？穿越沿途偉岸的建物，穿越一撥撥加油的人潮，氣喘吁吁的我即將抵臨終點。最後一圈繞場之際，我試著平舉雙臂，朝觀眾席揮舞致意；這舉措彷彿觸發了某種代償作用，原本安坐的市民見狀登時激越起來，頻頻舞動手中的加油棒，呼嘯著作為回應。 我則一面勉力舉步，一面幻想著有朝一日，當終極國度之門全然開敞，當朝鮮的人民得以自由來去，屆時，我亦將發自內心地朝他們朗聲吶喊：奔跑吧！平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