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的發言就像一隻惡魔的手,把人裹得嚴實的心理外衣,一件件地剝落下來,露出最為內在的自己……一個醫生在精神病院裡的魔性見聞,三十則短篇故事,乍看互不相干,其實環環相扣──究竟誰是醫生,誰才是患者?如何證明一個瘋子不是瘋子?
內容簡介:病院裡的這些患者,各自有著難以推翻的強大世界觀,有人定義出五十種宇宙;有人穿越到平行時空,愛上另一個自己。或許誰都不能說他們瘋了,因為所謂的精神病患,可能只是在模仿正常社交的過程出了問題,才展現出一般被妥善隱藏的真實自我。有天,當連精神科醫師都住進病房,才發現那些物理上診斷不出來的惡魔,比誰都要不擇手段……身在危險境地,是同流合汙,成為惡魔的一份子,還是堅守自我,變成狂浪的瘋子?
作者介紹:楊建東 ,本名高天峰,1991年生。上海華東師範大學研究生,擅長領域為心理學、科學哲學。善於撰寫科幻、奇幻小說,在有「中國科幻作品的最後陣地」之稱的網路論壇「三體吧」中,是極受好評的科幻作家,並擁有廣大忠實讀者群。曾在《超好看》雜誌連載《最後一個人類》,備受好評,並獲得中國年度科幻小說比賽「智子杯」微小說第三名。著有《我在精神病院當醫生》,在中國被視為最好看的精神病小說。
搶先試閱:〈一半天使,一半魔鬼〉
他是我比較早接觸的一位病人,而就生理上的表現來說,他的病情,也是我接觸過的病人之中最嚴重的那一類。在一次摩托車事故中,他大腦的右頂葉和右前額葉受到了一定損傷,雖然後來傷口癒合了,但卻因為細菌的感染而留下了病灶,最終導致了行為認知上的障礙。
而他的臨床表現如下:他從來不朝左側看,當左側有人叫他時,他會將整個身子向右轉動一百八十度,然後用右邊的眼睛看對方。吃蓋飯時,他只吃右邊的飯菜。穿衣服時,他只穿半邊。同樣地,穿襪子時,他也只穿右邊那一只。刮鬍子時,他只刮右半邊的臉;寫字時,從右邊向左寫。
我看過他的患者資訊,上頭是這麼寫的:林某,男,三十五歲,右撇子,配送員。五個月前發病,左側偏癱,右側基底核腦出血,右頂葉、右前額葉有病灶。治療後左側肢體關鍵肌肌力四到五級,簡短智能測驗(MMSE):三十四分。經顱磁刺激術治療後,依然難以完成日常自我照顧,行走不穩,空間感知障礙。
和他進行對話時,他的精神狀況也不算好,呼吸顯得有些急促,講話時聲音也顯得含糊。他的舌頭是略微向右歪的,帶點中風的徵兆。
我:「這幾天感覺有好點嗎?」
他眼皮低垂,看起來像是要打瞌睡:「不好……一點都不好……我的半個身子,還是不受控制……」
我:「可是我之前看你畫人臉的時候,畫了一張比較完整的人臉圖。之前你畫畫時只能畫右半邊的臉,現在已經能畫出左半邊的完整人臉了,這說明你的情況在好轉。」
他吐著長舌頭,像是喉嚨裡卡了什麼東西:「不系(不是)!那不是我畫的!」
我:「你是說,那張人臉不是你畫的?是別人替你畫的,這個意思嗎?」
因為病情,他不能搖頭,只能心急地拍著桌子:「不是,我的意思是,右邊半張臉是我畫的,左邊那半張,是他畫的。」
我:「『他』是誰?跟你住同個病房的那個患者嗎?」
他指了指自己的左胸方向:「不是!是我身體裡的那個『他』……左半邊身體裡的!」
我意識到情況似乎比我預想的要更嚴重,於是我問道:「左半邊身體裡的『他』,是什麼意思?」
他精神極其緊張,手舞足蹈地說著:「我現在,只有半個身體是我的了!剩下的那半個身體,我已經沒法控制了。那裡面住了一個魔鬼,他在跟我爭奪這個身體,他要把我擠出去!」
我:「這是什麼時候開始的?能具體說說嗎?」
他淚流滿面:「一個多禮拜了。一個多禮拜之前,我只是不怎麼能感覺到另外半個身子的感覺,但是從上個禮拜五開始,我感覺到『他』開始醒過來了,這個魔鬼要開始跟我搶身體了。這個魔鬼在一天天變厲害,我馬上要撐不住了。」
我:「你別急,慢慢說,他是怎麼跟你搶身體的?」
他想了想,然後慌張地說:「一開始,是開始跟我走反路。我的一隻腳往前邁,他就操控我半邊的身體,故意把另一隻腳往後邁,然後我就沒法走路了,只能像劈腿似的,整個人慢慢在地上坐下來,最後還是別人把我抬到床上去的。」
我:「還有其他的嗎?」
他:「還有很多啊。畫畫啊,摺被子、拉窗簾等等啊。他什麼事都要跟我作對啊,一開始我感覺他還像個嬰兒,不太聰明,只能做一些簡單的動作啊,但是後來啊,我覺得他愈來愈聰明了啊。」
我:「愈來愈聰明?」
他:「是啊。一開始只是走路的時候跟我反著走啊,但是後來啊,拉窗簾的時候,我一隻手往右拉,他就把窗簾往左拉啊。再之後哦,我畫圖的時候,我在畫右邊半張臉啊,他就拿筆畫左邊那半張啊,而且畫得也愈來愈有模有樣了。再然後啊,我發簡訊的時候,他也出來了,我用一隻手寫字,他就用我的另一隻手把寫好的字都給一個個刪掉。他就是要跟我作對啊!」
我:「他經常出來嗎?還是只是有時候?」
他:「一開始啊,只是有時候,但是這兩、三天,他出來的次數愈來愈多了啊。我吃飯也沒辦法好好吃了啊,吃飯夾菜的時候,他就把我的一隻手伸直了,把盤子拿到我右手搆不到的地方。我沒法轉身子,怎麼也抓不到,最後只能餓著肚子啊。我好氣啊。」
我:「其他的呢?」
他:「還有刮鬍子的時候啊,他故意用我的手,把我的剃鬚刀打飛,就像小孩子鬧脾氣似的,真的受不了啊。」
聽著他的論述,我猶豫了一下,最後說:「要不,再做個CT吧?」
之後,他再次做了一個腦CT檢查,根據檢查結果來看,右側基底核腦出血情況有加重,這導致了他偏側忽略的症狀不斷惡化。如果再做一次經顱磁刺激術,或許可以改善他的情況,但因為之前也做過一次治療,效果並不明顯,所以患者的家屬對這件事非常猶豫。因為治療費用不低,而他的家庭狀況並不算好,加上治療存在著一定風險,患者並沒有在短期內立刻得到治療。而他的病情,則是在一天天地加重。
第二次到我的門診室來時,他已經無法正常走路了,而且半張臉上的肌肉也在抽搐著,就好像有人在他的臉上彈古琴。
剛坐下,他就開始掩面痛哭:「不行了。他愈來愈厲害了,那個魔鬼愈來愈厲害了,馬上就要贏了。醫生,我該怎麼辦啊,怎麼辦啊……」
我:「現在到什麼地步了?你還能感覺到自己另外半邊的身體嗎?」
他:「已經很難感覺到了,而且我右半邊的身體也開始慢慢沒有知覺,他開始搶奪我的身體了。我現在已經不敢睡覺了,每天晚上他都會變得更厲害,每天早上醒過來,我都會發現自己更難控制身子。我快不行了。」
最後,我又給他開了藥,說了一些安慰他的話。事實上,我也知道,器質性的病變,只靠說幾句好聽的安慰話,是沒有辦法改變病情的。
之後我見過他的家人兩次,都是來問他的病情能不能好,在我的勸說下,他的家人終於同意在一週後的預定時間,給他做手術治療。
可是,在手術前的第四個晚上,一件讓整個醫院都轟動的事發生了。
那天晚上,我在家裡睡覺,半夜爬起來接電話,我才知道醫院裡出事了。
因為沒法忍受自己身體狀況日益惡化的事實,那名患者,最終上吊自殺了。
在死前,那名患者將自己的病房門給鎖死,還用床頭櫃堵在了門後面。
而且,也不知道是巧合,還是患者內心的真實寫照,患者的遺體下方,還散落著一大堆的畫。其中一幅畫,畫中的人不知是男還是女,有著一對不對稱的翅膀,右半邊是天使般的雪白,另一半邊,則是惡魔般的深黑。
而我也看到了他的遺體。那是我終生都忘不了的恐怖畫面。
他的臉上,竟然掛著完全不對稱的詭異表情。
他的右半邊臉,唇角微微向下牽扯,降嘴角肌拉扯到了極限,而且眉角下彎,沿著眉弓一路走,像是拱橋似的一直延伸到了眼角。依然睜著的眼中寫滿了恐懼,眼角還掛著未乾的淚痕。而他的左半邊臉,則是帶著一種惡魔般的猙獰笑容,那半邊臉的笑肌大幅度地向上拉起,從唇珠開始,一直向著左斜上方延伸,像是一把彎曲鐮刀,最後更是在唇角帶出了幾條褶皺,這讓他像小丑似的笑著。他的左眼也是笑得瞇起,因為笑得如此猙獰,他的眉峰也像浪頭一樣聳起,而眉頭下那一波三折的眼形,更是在眼角褶皺成了一個小鼓包,向外腫脹著。 ▶▶ 閱讀更多 楊建東《我在精神病院當醫生2:人人皆撒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