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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24/02/15 第1313期 | 訂閱/退訂 | 看歷史報份
新書鮮讀 南蘇丹,世界上最邊緣未開發的區域,盛產石油卻生活在貧窮線底下
生與死的間隔,原諒疾病、原諒自己、原諒妳,我的母親。

新書鮮讀
南蘇丹,世界上最邊緣未開發的區域,盛產石油卻生活在貧窮線底下
圖/馬可孛羅
書名:《苦土之囚:世上最年輕國家南蘇丹的希望與絕望》

內容簡介:直到此刻,南蘇丹人們仍在國家內部衝突下,無所安居,在這個盛產石油的國家,武裝暴力沒有絕跡,多數人仍生活在貧窮線之下。蘇丹南部是世界上最邊緣、未開發的區域之一。

半個多世紀以來,內戰使這個區域陷入恐懼與死亡的陰影,超過200萬人在蘇丹內戰中失去性命。已逝的蘇丹前副總統、「南蘇丹國父」約翰加朗(John Garang,1945-2005)曾這樣質問南蘇丹人:「你想成為自己國家的二等公民嗎?」。2011年的獨立公投中,南蘇丹人以超過98%的贊成,提交他們的答案。

作者查克.威爾汀於2009年至2017年間,在蘇丹生活、工作以及旅行,見證南蘇丹的獨立,以及接踵而來的衝突與混亂。此外,維汀於2013年至2016年間擔任美國國務院蘇丹和南蘇丹問題辦公室政策主任,與交戰各方的領導人、國際的調解者往來密切,讓札克掌握豐富的第一手資料。此外,維汀在南蘇丹的人際網絡,也提供他多元的見解。

反思戰爭在政治中扮演的角色,政治理論家對此的提問是「戰爭是否預示著政治秩序的崩潰,還是形成一個國家甚至是維持國家的核心要素?」維汀藉由南蘇丹的例子回應,認為暴力並不意味既定秩序的瓦解,反而是為了奪取仍未定奪的獨立實體而戰。除此之外,對於南蘇丹不穩定的共同體狀態,維汀從政治經濟、國族認同、國際勢力(如美國的外交政策)等多方角度切入,其見解直入核心。這本書將挑戰我們對全球政治的視野。

將鏡頭貼近參與南蘇丹歷史的重要人物身邊,《苦土之囚》用文字打造一個關於希望、夢想、許諾與殞落的史詩。維汀描繪南蘇丹的獨立,以及在一段蜜月期後,南蘇丹的「解放英雄」們扣起板機,讓他們的新國家重新陷入戰爭的故事。相較於晦澀拗口的學術文字,維汀的文筆以及對人的描繪,使這本書讀起來更像是令人無奈的故事。這本書講述了世界上最為忽視的領土中的權力、許諾、貪婪、憐憫、暴力以及救贖,也講述美國在全球政治局勢上所展現的力量。維汀豐富的經歷將在地與全球的敘事織成一塊,使得本書不僅能帶領讀者一窺南蘇丹的政治發展、了解美國政府在其中所扮演的角色,更能貼近平民百姓的生活以及血淚故事。

作者介紹:查克.威爾汀,美國作家、外交政策分析師和外交官,專長於國際和平與衝突議題。他目前是普林斯頓大學位於華盛頓特區的新公共政策中心主任,同時也是該校公共與國際事務學院的講師。他曾在美國總統喬.拜登和巴拉克.歐巴馬的政府任職,擔任美國駐聯合國大使的高級顧問以及美國駐蘇丹和南蘇丹特使的高級顧問。他曾是國際危機組織資深分析師,也是智庫布魯金斯學會(Brookings Institution)和威爾遜國際學人中心的研究員。他的研究、著作和評論曾刊登於眾多國際媒體。

搶先試閱:〈決定你們命運的絕佳抉擇。你們想在自己國內當次等公民嗎?〉

恰於六個月前的二○一一年一月,數百萬南方人排成長列等待投下獨立票。黃色標誌懸掛在政府辦公室和泥屋外,也懸掛於鋪設錫浪板的學校和指定的樹林間,遍及全國開設的數千處投票所。在一個不識字率超過百分之七十的國家,選票做得很簡單。一格畫著兩隻手緊握──代表蘇丹「統一」;另一格僅有單隻手不受拘束舉起──代表從蘇丹「獨立」。沾紫墨水的指印標出位置。

  蕾貝卡.凱迪嬤嬤(Rebecca Kadi)身穿白裙、頭戴冠冕與本地花環,坐在輪椅裡推上朱巴一處投票所的臺階。據稱已有一百一十五歲、身為傳聞中南蘇丹最老的女人,蕾貝卡嬤嬤見多識廣。沾墨水蓋下獨立票時,她高聲說:「這是我人生中最棒的一天!」現在她可以快樂的死去,蕾貝卡嬤嬤說:解放的爭鬥終於結束。

  蘇丹南部是地表上最被忽視、未經開發的地方之一,與喀土穆(Khartoum)的高壓政府陷入戰爭達半世紀。人民不僅要對抗種族與文化征服,還必須克服數十年的饑饉、疾病與流離。他們在戰爭中失去兩百多萬個兒女,倖存者的公共服務和機會一再被剝奪,也無法在本國政府裡真正發聲。他們被看待為局外人,困在被武斷劃定的殖民疆界裡,改善生活處境的希望渺茫。

  因此眾人皆知加朗曾對人民提問:「當公投的時刻來臨,即決定你們命運的絕佳抉擇。你們想在自己國內當次等公民嗎?」最終那問題獲得一面倒的答案。四百萬蘇丹南部人投下公投票──百分之九十九選擇獨立。

  獨立慶典即將開始前,汽笛大放、紅色與藍色的燈光閃爍,一支支車隊將外國使節和重要貴賓送抵嶄新的宏偉看臺。來自全球三十國的元首和政要蒞臨朱巴參加慶典。由前國務卿科林.鮑威爾(Colin Powell)率領的美國代表團就座,他簽署了歷史性的二○○五年和平協議,給予南部人自決權利。坐在他身旁的是蘇珊.萊斯(Susan Rice),接著是歐巴馬總統的聯合國大使與紐澤西州眾議員唐納.佩恩(Donald Payne)──兩位最熱誠的南蘇丹支持者。

  下午的典禮到達高峰之際,眾人的目光鎖定兩根旗竿。在那寶貴的十秒裡歡呼與嚎叫聲(ululation)震耳欲聾,看著蘇丹國旗降下,新的南蘇丹國旗同時升起。終於獨立了。眼淚滑落年長婦女的臉龐,陌生人彼此相擁,勝利的拳頭伸往天空。

  頭戴註冊商標般的黑色牛仔帽,總統起身走向講臺。「我,薩爾瓦.基爾將軍,謹向全能的上帝宣誓……。」宣誓完成時,薩爾瓦用雙手緊抓住新的憲法,朝向熱烈無比的人群揮舞。

  面臨重大時刻,不常予人深刻印象的總統隨即展現能耐,發表氣度恢宏的就職演說。他提及職責、犧牲與眼前的艱鉅任務。「世界的目光在我們身上。」他說,而且應對國家地位的挑戰,需要南蘇丹人克服過往的分歧。「願這一天為寬容、團結與互愛畫下新的開始。」總統做出結論。「讓我們的文化與種族多元性成為驕傲與力量的來源,而非本位主義與衝突。」

  副總統里艾克.馬查爾一樣宣誓。薩爾瓦和里艾克一直是貌合神離的盟友,但是在里艾克頌揚薩爾瓦的果敢領導風範時,今日他們拋下複雜過往。新共和國人民傾聽領導人的話語,期望水漲船高。

  非洲國家元首、聯合國祕書長、挪威王儲與一位中國總理的使節發言,每一位都藉此機會正式承認南蘇丹共和國。接著是萊斯,她站上牛奶箱才搆到講臺,高呼這是南蘇丹人民的「勝利日」。他們的故事提醒世人,「地球上少有力量比歷經拚搏淬鍊且於犧牲中團結的公民更強大」,她說。強調美國與南蘇丹之間的特殊關係,她宣告:「我的國家也在爭鬥衝突之中於七月的一個日子裡誕生。在這天,世界上最年長的民主體制歡迎世界上最新的國家。」

  所有人都敦促南蘇丹人沉著應對未來的巨大挑戰。但是很難把心思放在明日的任務,今天要用來慶祝。歷經兩度內戰並失去兩百萬條性命,如今他們將與蘇丹之間的騷亂歷史拋在腦後。七月九日意味著排斥、種族主義與征服的遺續皆獲克服,南蘇丹人民終於能在自己的土地上自由自在。過往一筆勾銷,未來掌握在他們手裡。

  賽門(Simon)獨自蜷縮在他的棚屋裡,緊張地聽著打鬥聲越逼越近。他的胸口因恐懼而緊繃。稍早的十二月十五日下午,在一處本地市集,他無意間聽見幾個丁卡裔男孩神祕兮兮說著暴力將臨。如今他心想,他們談論的會不會就是這件事。

  深夜戰鬥稍歇,賽門躺到床墊上不安地睡了幾小時。但是當十二月十六日星期一的太陽升起,他曉得自己還不算安全。「暴行又開始了。」他憶述,而且情況還會惡化許多。「PK 機槍、AK 自動步槍、反坦克炮」──他連珠炮吐出升溫衝突的配樂,光聽就能辨識大批武器的能力,透露他祖國的許多資訊。

  距離那些恐懼時光已過兩年,但是賽門仍清楚記得。他和我單獨坐在朱巴一間餐廳後方安靜天井桌旁。我稍早在曼加坦區(Manga Ten)步行時遇見賽門,那地方位於朱巴北部,居民以努爾人居多。他的年紀二十出頭,高瘦且肩膀下沉,左眉有道明顯疤痕。賽門出身首都東北方約兩百英里處的阿科博(Akobo),戰事爆發時,距離他在朱巴一間中學讀完書僅十八個月。在許多向我描述那惡夜經歷的人之中,他排在頭一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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生與死的間隔,原諒疾病、原諒自己、原諒妳,我的母親。
圖/寶瓶文化
書名:《夢中通訊》

內容簡介:原諒疾病、原諒自己、原諒妳,我的母親。原諒一切善惡的有涉與無涉、有心與無心。生與死的間隔,慶祝與哀愐的間隔,虛幻與真實的間隔。諸此在敗壞中的敗壞,我鈍……

母親蓮仔思覺失調症發病,時而暴怒憂傷,時而幻視幻聽、時空錯亂。當母親像小孩含著淚在親人懷中入睡,他想著,我也曾希望自己能夠這樣安然躺臥在母親的懷裡。一場地震後,他在倒塌的建築物前舉起錶,右耳聆聽時間,左耳聽苦難的人間,直到第七日,終於等到表姊一家四口的身影。父親為撐起家計積勞成疾,他捐肝給父親,讓自己沉默的一部分為父親提供守護。

詩人崎雲以節制安靜的筆觸,書寫家族記憶與周身病事,其間有困惑眷念,亦有和解與頓悟。病苦死別之前,他不與神佛對峙,而與時間說話,任時間說話。

※本書收錄時報文學獎、鍾肇政文學獎、吳濁流文學獎等多項文學獎獲獎作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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原諒疾病、原諒自己、原諒妳,我的母親,原諒一切善惡的有涉與無涉、有心與無心。在彼刻,似乎疾病所帶來的痛楚已與我倆無關,與天地無關,與諸神無關,與業障冤孽與種種遁伏的妖鬼魔障無關。只覺得身心安然,當下的彼此乃彼此的護守,我們相互看顧著,而左手臂上的那一顆痣仍然清晰可見。──〈連心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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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介紹:崎雲 ,本名吳俊霖,1988年生於臺南,新竹教育大學中國語文學系碩士,現就讀政治大學中文所博士班。曾獲時報文學獎、鍾肇政文學獎、吳濁流文學獎、優秀青年詩人獎、第三屆周夢蝶詩獎、全球華文文學星雲獎、創世紀六十周年紀念詩獎、教育部文藝創作獎、X19全球華文詩獎、國藝會創作補助以及各地方文學獎等。

搶先試閱:〈連心痣〉

那一年,母親的病情成為了大家都知道,但無法明說的祕密。其近六十年的生命似乎有陰霾正隱隱成形著,像絕症潛藏而未發,卻早已融入體內的每一條血脈與肌理,不動,僅感鬱結;動,便即刻有深深的、模糊的、觸捉不著的痛苦由內而外地包圍著。使我感到她的肉身就像是一座無主的基地臺,紛亂的情緒是電信的波紋,不間斷地往四周散播,四通八達的訊息如鬱結而躁動的氣血不斷衝撞著血管壁,以無形的方式溢出、流散,形成特別的磁場。

「伊應該有病。」鄰居私下如是說,如是用奇怪的眼光斜睨著母親,他們不知道正因為是他們口中的病,多年來,父親盡力奔走,企求對治的療方。然而母親從不輕易承認自己擁有精神的病根,然而,那真的是一種病嗎?我仍印象深刻地記得十五歲那年,家族中的親戚圍繞著我,如佈陣,猙獰的神情歷歷在目。他們忿忿指責,目光如弓弦,指尖如箭,說我是實實在在的不孝子,怎麼能夠凌虐母親,不予她飯吃。在這讓我感到窘困而無力的時刻,與眾人的喧譁不同,是母親噙著淚安靜地在舅媽的安撫之下輕輕睡去。

彷彿有病的人是我,我才是該被世界代謝排除的廢穢之物。

母親睡著了,我卻莫名想起曾經。因之於第四臺不斷重播的殭屍類型電影,那正邪雙方玄異法術的對抗、超自然的能力,使我從小便對道門的玄奇符籙感到好奇。一次,從二手書攤中淘得符籙一冊,返家,裁色紙,執紅筆,仿著書上的符籙用筆在黃紙上一張又一張地書畫著。或驅魔,或清淨,或賜福。後以牙籤和白膠黏成一座小小的法壇,剪裁紅棉布黏貼其上,桌邊再貼上那些小如指甲片的黃紙符,將其放在書桌上,覺得自己完成了一個完美的模型。一日,放學回來,將門開,父親見我便大罵,指著垃圾桶中的小小法壇,問我做這些幹什麼,母親會這般都是我害的,是我做的這些東西引來了邪魔。

當下有些錯愕,即使我並不相信真的是因為我那小小的驅邪符引來了涉亂精神的邪魔,而趕走了母親身上的真神與正駕;是我仿寫的賜福的符籙成為了母親精神分裂的咒詛,進而加重了她的抑鬱與悲傷。畢竟,那些對於前人靈文的模仿,如何與現世有關?我復又想起更早、更小,國小一年級,在臺南永康五王的外公家,我拿著奇異筆,趁著大人們午休,靜靜地將木頭櫃子的裡裡外外都繪滿了卍字符號。許是多年後靈通者所言之前幾世皆為僧道人物,過往種種薄淡的記憶於今生的承續,又或許是曾見佛寺山門上的符文有所感應,乃至是受到家中佛經典藏的日夜薰習,但無論原因為何,在那個長長的下午結束前,仍逃不了父母手持竹枝的鞭打。

幾年後,年邁的外婆在浴室跌倒,往生。眾人想起當年我在木櫃上的塗鴉,是暗示,是不祥。乃至於更早更早,幼兒園畢業紀念冊所收錄的一幅畫。

畫上的主題是山上看風景,我畫了一個微笑的太陽,三朵如篆紋的雲,下方是連綿的山,右下一土丘,插著三個十字架,瓢蟲般的蝴蝶在其上飛舞,天空滿是長方形框框中「兩豎$」的記號如雨般筆直地下著。老師見了,以為我畫的是美金,和父母說這孩子總是想著天上會掉下錢,但唯有我自己知道那些是滿天的神符,澄澈、透明,自雲中,一片一片,如透明的樹葉標本般緩降下,那是我曾經見過最美麗的景色,我浮於其中,自在穿梭,但在哪裡呢?我記不得了。前世、今生?是在現實,抑或夢中?是真,或幻?我記不得了。

只記得幼兒園小班到小二的那幾年,住臺北、新北,時常搬家,陰陰森森的老公寓、舊房子。長大後才由父親處得知搬家的原因,乃是彼時的母親常向他抱怨賃居的地方不乾淨,謂有另一個世界的眾生干涉著我們的生活。在長廊,在浴廁,在暗室,當時的我看不到,但我臆想,並且幾乎能夠肯定,後來,那些幽冥眾生大抵都住進了這個家每個人的心裡。

在他人不能見,而我能見的時候。看著母親在舅媽的懷中睡去,我也曾希望自己能夠如此安然地躺臥於母親的懷裡,聽她喃喃唱念輕柔的歌,微微晃動脊骨,使所有的夢境有了安穩的旋律。可惜,自她犯病那一年始,我總是入睡遲緩且易於夜半轉醒,醒時,常有惡夢的刺棘與冷汗纏附在身──母親的病,也是這樣開始的嗎?對於這種不時裂化自我的病症,我一直相信是上天安排給我們學著面對濁世的方式,就像在學校實驗室顯微鏡下看見的單細胞生物一般,藉由分裂生殖,保留那些至真、至柔、至淨的一部分。

但我仍不禁想問,親愛的母親,我所自妳處繼承而來的,除了精神病症的潛勢,是否還有其他可能?

母親曾對我說過,我與她和外婆三人在左手小臂上,同一位置,都有著一顆細小而圓潤的黑痣。那一顆痣,母子彷彿連心,血脈永遠相續牽連。大學時,某年自北返,母親抓著我的手像是在尋找著什麼,喃喃地說著:「痣呢,你的痣怎麼不見了。」就在那一年,她的病情成為了家族之中眾所皆知,但眾人卻緘默於口的祕密;也就是在那一年,我進一步認識了精神醫學書籍裡艱澀、拗口的名詞,以及種種奇異的病徵與定義。「患者有時會有怪異或與現實脫節的想法,他們會覺得有人在陷害他、監視他。」母親,這便是當年妳四處告訴家族的親戚們,我和父親鞭打妳、牢困妳、虐待妳的真實原因嗎?

是故,那段時間,我常暗地裡對著另外一個母親禱告。

小時候的我不好育飼,夜裡常啼哭,父母聽從親戚的建議,帶我到高雄大崗山的新超峰寺認觀音佛祖為契母。觀音慈悲,一連三聖筊,我又多了一位母親。但或許我還是太頑劣了,幼兒園到小二之期,母親開始和新認識的師兄師姐們跑遍臺灣各大大小小的宮廟,大地遊戲一般的接旨、會靈、轉蓮臺,寫靈文與說天語,復又領我到位於青鯤鯓的小小地方王爺廟,認廟中的王母娘娘作契母。我問,不是已經有一位乾媽了嗎?母親說,小孩子有耳無嘴,惦惦就好。

只見王母乩身念念有詞,將神像上披覆的神衣取下,蓋在我身。黃色的綢布,一古篆壽字繡在其中,鑲亮片、明珠,壽字左右各有一蓮花,花旁有逐日的飛龍。那一刻,我得到了王母娘娘的加持,從母親的兒子、觀音的兒子,再晉一階,成了王母娘娘的兒子。這是母性的祝福吧,即使學者考證西王母是司管死亡、掌凶厲的月神,宋元戲曲才為這女仙之主加強了其母性慈祥的一面。

即使,那間宮廟在原來的住持往生後就慢慢斷了香火,但香火雖斷,這件神衣卻被留了下來,被母親給好好收著。國小六年級,外公辭世,我悲不自勝,感到世間疼愛自己的人又少了一個。一日,夜裡,夢見自己獨自來到大崗山的超峰寺,寺中莊嚴,靜謐無人煙,四周火燭焰焰,大放光明。我站在供桌前,看著觀音聖像流著淚。淚眼婆娑中,大殿的觀音聖像竟然咚咚咚地跳下了神龕,來到我的身邊,溫言說著:「不難過,大家都在看護著你,王母也在。不要怕,要相信自己。」語畢,用柳條在我額頭輕輕一點。點了,我便醒了。

好似也是從那個時候開始,我明確感知到母親的不對勁。那些諸天神佛的附身,引得大家樂、六合彩盛行時期眾人都來向母親問明牌,但在我眼裡,那些話都像胡言亂語;時常說著靈體出沒,有冤親債主,有誰對誰的業障尚未還清,但在我眼裡,卻只有透明人狀的祖先出沒、神將相守。我見是否為真,我亦不知,只是唯恐自己與母親一般,住在幻中而不自知。為此,父親特別與擔任族中祖佛之值年爐主的大伯商量,請家族三房一脈輪祀百年的范府千歲來家裡鎮守,一個月後,王爺下降,借童乩之口謂家中沒有冥神妖鬼的存在,母親會這樣的一部分原因,許與早年的宮廟經驗有關。

遇不正信、有心人,時日已久,王爺愛莫能助,只能暗地護持,剩下的,還是要倚賴病院的醫生。那是我第一次感受到,原來神也有無力的時候。

有時我也不禁想要探問,親愛的母親,我們時常看見另一個自己攀附在彼此的肩膀,那些潛藏於內心的記憶,總在尚未意識到之前便於剎那間閃逝而過,留下美好的印象模糊於心,徘徊、罣礙,於靜夜的深處如霧來襲,揮散不去,像是與現實接和的鏡像對立,那些即是妳曾經所看見過的神明嗎?曾經,我也能看到所謂的「神明」示現,在寺裡、在廟裡、在現實、在夢中,但祂們並不直接涉入現世且與我多保持著距離。擲筊多笑,拒絕與否定的少,肯定與贊同亦少,唯有提及是否隨順因緣、做好本分時,才會給出連續的聖筊。

偶爾,「神明」也會在我極度困頓、心思纏結的時候入夢,但總說守本心,應視大起與順遂為魔障,應戒慎、勿驕矜、戒我慢;視大落與困頓為佛因,應精進、勿放逸、增淨信,剩下的便是好好體驗身而為人所應經歷的一切,犯錯也好、痛苦也好、執迷也好,祂們都在看。神明都在看,觀音、王母們也都在看。看,但不涉入。那顆連心痣就像是眼睛,看穿三代,也看穿了三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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