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央銀行是頗為特殊的政府機關,長期以其「獨立性」與「專業性」而少受到立法院與一般民意的實質監督,批評意見不多也常導致是非曲直難辨。近來幾位曾任及現任央行理事的台大經濟系教授出書系統性地檢討央行過去的政策思維與作為,逐漸掀開央行的神祕面紗,勢必引來更多對央行角色的探討。央行必須面對未來各界的高度關注與討論之外,本書對央行角色與政策的批判也值得央行惕勵檢討。
「中央銀行法」第2條揭示央行的經營目標包含促進金融穩定、健全銀行業務、維護對內及對外幣值之穩定、於上列目標範圍內,協助經濟之發展。簡單來說,前兩項有金管會的協助,大致安妥,因此央行最重要的任務在於「穩定物價」與「協助經濟發展」。在經濟學原理中,央行最重要的任務即在穩定物價,避免惡性通膨;協助經濟發展是次要目標,這也彰顯於前述法條中。前央行總裁彭淮南可以屢獲A級總裁殊榮,物價穩定是最主要的原因。
然而,物價穩定一方面被列為央行功績,另一方面卻也成為央行可「協助經濟發展」的基礎,而這也正是爭議最多之處。這裡有兩點值得討論:首先是物價何以穩定,其次是如何協助經濟發展的問題。
台灣物價所以穩定,並非完全依賴央行有效地控制貨幣供給量或流動性。在政府選擇出口導向的經濟成長模式下,補貼生產成本及壓低物價、甚至薪資,是長期對策,即使缺水缺電,水電價格仍是「維持亞鄰最低」,加上國內民意對價格上漲極為敏感,政府必須努力抑低物價,因此物價穩定實非央行之功。
相反地,央行長期政策只有「寬鬆」與「極度寬鬆」兩項,長期低利率可為證明。寬鬆政策的高流動性本易引起通膨,但是在上述物價難升的情況下,流動性全由非貿易財的房地產市場吸收,導致房價高漲、物價卻平穩的怪異兩極結果。
少子化問題的惡化已成國安問題,高房價是主要元凶已是共識。但面對此困境,政府還是只「打炒房」,不「打房」,除了問題依舊,責任也多落在財政部。央行長時期的低利率政策才是房價問題的根源,但從來都只有治標不治本的「選擇性信用管制」。房地合一稅2.0即將上路,連業界都直言只能「打掉成交量、打不跌房價」。政府若不能打破央行把持,光是靠財政稅制來解決國安問題,必將會在歷史上被深刻檢討。
其次,就協助經濟發展而言,這是困難任務。經濟發展最困難之處在於長短期目標不易兼顧,想要長期的結構轉型升級必須勇於犧牲耗能缺效率的產業與企業,但也會付出影響短期成長的代價。即使暫不論央行,政府的產業政策就常陷於進退維谷、投鼠忌器的窘境,光靠六大核心戰略產業等政策要扭轉、升級產業結構,殊屬不易。央行的低利率政策被批評為阻礙經濟體質調整,當然並非無的放矢;最明顯的例證是1980年代的新台幣緩升政策,過度的流動性不但在房地產市場累積巨幅泡沫,高房價名列世界前茅的惡境至今未曾改變,更使得市場擇優汰劣的功能受到扭曲,殭屍企業競逐資源,喪失了轉型升級的契機。
如今長年的低利率政策正讓悲劇重演。低利率使得原本投資報酬率不划算、不應投資的項目也被執行,進而競奪資源,排擠長期有利的發展項目,實嚴重扭曲了有限資源的運用,阻礙市場機能與經濟轉型,也使得諸多產業政策顯得事倍功半。有責任感的經濟部與國發會實在應該向央行提出嚴正抗議。
經濟發展可視為一種「包容性的成長」,強調經濟個體在經濟活動中的公平機會、重視較均等的分配。但央行的利率與匯率政策協助出口,忽略促進內需,不但扭曲了國內個體間公平競爭的機會,也將台灣推向過度依賴外貿、輕忽內需的不公平險境。
我們不否定央行「協助經濟發展」的初衷,但必須先體認經濟發展的深刻意涵。央行歷來的政策思維或失於短淺,缺乏對實體經濟造成長遠影響的意識。這是央行在受到批判之餘,值得深刻檢討之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