日前公布的4月份美國CPI上漲率仍高達8.3%,凸顯通膨問題嚴重與難解,且因這波以美國為首的高通膨現象具有全球性與全面化兩大特徵,讓主要機構頻頻上修通膨及下修全球經濟成長率預測,各界亦大肆批評聯準會等主要央行太晚出手抑制通膨,才造成今日局面。
事實上,過去30多年,由於已開發國家嬰兒潮世代與女性進入勞動市場、中國等新興市場上億低價勞工加入全球化經濟體系所帶來的人口紅利,以及科技進步與國際分工帶動的全球化浪潮,壓抑商品價格上漲,並削弱已開發國家工會對工資的議價能力,聯手造就低通膨時代。同時,在新冠疫情爆發前的20年間,全球通膨持續處於極低水準,期間固然有個別商品價格飆漲,讓通膨一時上升,但未演變至更大範圍的價漲趨勢,使通膨總能回歸緩和,這顯示在低通膨時期,通膨有自我修正的特質,可回到原來的低水準。
於是,許多人不相信物價會快速且強有力地飆升,當代央行征服通膨之說更是時有所聞(其政策可專注經濟成長,無需顧慮通膨)。然而,通膨自我修正還是有其極限,一旦經濟體系發生巨大、突然且具持久性的體制轉換(regime shift),或經濟體系變化超過臨界點,此一特質就會消失,本波通膨即是如此。
首先,受疫情重創的全球供應鏈至今未能完全復原,且企業長年採行的即時下單生產供應模式,又加重供應鏈瓶頸亂象,以至於無法回應各地經濟解封後,快速回升的需求。而若供給瓶頸發生在生產鏈的開端,尚會造成相關中下游產業的中斷,如半導體產品短缺即會牽連汽車、手機、家電、醫療設備等諸多產業供給,各種物料供不應求自然推升商品類價格。即使服務類物價受疫情所累,卻因其價格具僵固性而無法發揮平抑作用,終使整體物價漲勢難止。
其次,俄烏戰爭爆發後,美歐等國對俄羅斯原油與天然氣制裁直接造成供給缺口,且傳統石油業者原就有長期投資不足問題,不能及時提升產能,加上歐洲能源危機、美國原油增長有限、氣候變遷議題、多處地緣政治事件擾動,使當前能源供需基本面失衡更甚,能源價格續處高檔。
第三,全球化開始褪色。疫情與地緣政治衝擊,使企業不得不調整原本延伸全球各地、較符合高效率與低成本目標的價值鏈,改為增加在地生產與投資,致生產成本與工人議價能力均走升。若去全球化腳步加速,企業與勞工將重獲議價能力,商品價格和勞動成本必然提高。
再者,全球人口老化與少子化趨勢下,已開發國家勞動年齡人口出現二戰以來首次萎縮,身為世界工廠的中國,未來30年勞動年齡人口更預計減少近20%,勞動供給減少勢將促使工資上揚。尤其是隨著高通膨的全面化,消費者感受到萬物齊漲的壓力,使通膨已成為人們進行工資協商的要件,2021年工資成長對通膨敏感度亦顯著增加,很可能演變為工資─物價上升螺旋,讓高通膨現象加速惡化。
由此可知,當前通膨環境已產生根本性改變,讓未曾見識過物價飆升的新世代開始體驗通膨,曾飽受高通膨之苦的民眾則因舊時經驗而預期通膨將會更高、更持久,可能進一步帶來通膨的典範轉移,並使1990年代以來對通膨的詮釋方法不再完全適用。在此情況下,若主要央行只依靠過往以總需求檢視通膨的經濟模型,便作出以升息手段抑制物價高漲的決定,恐難成功打擊通膨,且必然付出經濟衰退的代價。
反之,若政府能正視當前通膨的特質、全球政經結構轉變的現實,據以擬出與緊縮貨幣政策互補不足的振興經濟與產業升級策略,才能有對症下藥之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