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使今早已平靜的往生。」台北時間一月六日清晨,沈呂巡夫人秋萍姊傳來這則訊息。終於,失去了老沈。
去年十二月初,中華民國駐美國前代表沈呂巡因為身體不適,在路邊候車準備就醫的時候,突然昏倒跌傷;雖然送醫急救,但這一摔,讓過去三年多已經歷心臟手術與兩次中風的沈大使,再次進了加護病房後,就重度昏迷直到離世,享壽七十四歲。
我和老沈相識是上個世紀末的事。那時我是聯合報的外交記者,他則從華府駐美代表處國會組長,升任外交部北美司長。
老沈瘦高挺拔,也算是個玉樹臨風的歐巴。論語裡子夏提到「君子三變」:「望之儼然,即之也溫,聽其言也厲。」只要把「即之也溫」的「也」改成「不」,差不多就是我當年在外交部和沈司長打交道的心情。
老沈面對下屬和記者,大概師承一位最早拉拔他的長官,總是橫眉冷對,然後找到「問這個什麼蠢問題」的機會,就大快朵頤地修理一番。我一開始吃了他幾次讓我感到睥睨不屑的排頭後,也不甘示弱地做功課,在任何老沈可能出現的場合挑戰他。
例如過去十年美國政府朗朗上口的對台灣「六項保證」,在廿世紀結束前,都還是美國行政部門可做不可說的準則。當年沈司長愛用「六大保證」,我就不斷質疑他「何大之有?」
後來老沈大概受不了了,有一次在記者會改口「六項保證」,然後瞅了我一眼;此後,「六大保證」再不復用,我也有了大快朵頤的爽暢。
老沈是個你愈據理力爭,他愈毫不保留的官員;和他的攻防,常有所獲。日後我有此體會:老沈的「即之不溫」,其實多是裝模作樣。他是個需要相處以後,才知道哪裡可能有趣和溫暖的一個人。
記得有一回敲了北美司長辦公室的門,照例聽到「請進」後推門,接著會和老沈打照面,然後照例聽到「你怎麼又來了,你不知道我很忙嗎!」的「問候語」。他照例不會先請我坐,眼鏡下拉,眼珠翻上瞪著,總是一副「說完快滾」的表情。
那天我特別去送老沈一本美中簽訂「八一七公報」時,擔任國務院亞太事務助理國務卿何志立剛出版不久的回憶錄,書中詳述八一七公報簽訂前後的過程。八一七公報是老沈在賓州大學的博士論文主題,他見書大喜,(第一次)招呼我坐下。
老沈博聞強記也愛現,我們討論書中許多人、事與物。那天用一本書,換到沈司長「你竟然會讀書」的另眼相看和傾囊相授,我的收穫滿滿,算是詭計得逞。
後來,老沈在華府擔任駐美副代表時,陳水扁總統夫人吳淑珍的華府行出了點狀況,老沈成了代罪羔羊,被調到瑞士日內瓦當處長。老沈把日內瓦當成華府幹,但環境和資源不一樣,他容易得罪人的脾氣也沒什麼變,來自內外的挫折,自然也不少。
我知道老沈在日內瓦遇到難搞的事,也感受到他的情緒低落;一直到二○○八年政黨再輪替,老沈升任駐歐盟代表前,都□憤難平。
老沈在歐盟待不到一年,就調任外交部政務次長;台北官場的人與事更多更雜也更難,沈次長飛揚跋扈一如以往,總忙得風風火火,既折磨自己,也折磨別人。
對我而言,沈呂巡就是個朋友。他既認真又執拗;既博聞又八股;既頑固又柔弱;既嚴厲又細緻。他是沈司長,是沈副代表,是沈次長,是沈大使,是老沈。
辛苦你了,老沈。一路好走,見到你念茲在茲的先祖沈葆楨大人時,別忘了用英國腔,代我們say一聲Hello。(全文請見聯合新聞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