美國總統川普於美東時間七月卅一日正式簽署新行政命令,台灣未能獲得豁免,遭美方列入百分之廿之調整後關稅國,被歸類為貿易關係未達互惠標準的對象。不降台灣關稅,對美國人民好嗎?這讓我想起兩百多年前的美國往事。
一八○八年暴風正從大西洋吹來,約翰.瓊斯站在波士頓港邊,凝視那座沉默已久的碼頭。船隻不再載貨,也不再出航;繫船柱旁纜繩鬆弛如無力的手臂,懸在半空無所依靠。
他從斗篷內抽出一封信,手指因寒意與憤怒微微顫抖。信紙略帶油脂的汙漬,是他昨日在漁市場裡替朋友搬運鱈魚時沾上的。他本不該在那種地方賺錢,他是個商人,繼承父親的航運公司,與加勒比及英國通商廿年。但如今他的倉庫空空如也,雇員無工可開,孩子們咀嚼硬麵包時的沉默,比任何議會辯論都來得尖銳刺耳。
一八○八年八月八日,瓊斯在信上寫道:「致傑佛遜總統,你這該死的惡棍,還要讓我們這些可憐人因這該死的禁運法挨餓到何時?」這並不是他第一封信,也不會是最後一封;但這一封,他決定不再委婉。他要讓這位住在南方的總統聽見怒火─即使只有短短幾行,也要讓維吉尼亞的田野上,回響波士頓街頭的飢餓聲。
「當你在南方的陽光中散步時,我們在北方的雪地中搖搖欲墜;你讓菸草與棉花得以運出,卻封鎖了我們的港口,讓男人變成乞丐,讓孩子變成孤兒。」瓊斯無法理解:「這法案難道不是針對英國?為何懲罰的是美國自己的人民?」
兩百多年後,美國再次陷入類似的悖論之中。川普重返白宮後,不再使用過去熟悉的「制裁」來對付敵對國家,而是偏愛使用關稅─一種過往用來保護本國產業的稅收工具,如今卻變成他懲罰、威脅,甚至報復的槓桿。因此聯邦上訴法院法官群起質疑川普行為的合法性。
關稅過去是經濟手段,如今卻被混淆為外交與安全手段。哥倫比亞因拒絕遣返非法移民,而遭其威脅施加關稅;歐盟因隱私法與環保政策而遭關稅報復。甚至連對巴西的進口稅,也因為巴西前總統波索納洛面臨政變指控,而被提上談判桌。
這樣的政策,不禁讓人想起一八○七年的禁運法案。那年傑佛遜封鎖港口,希望藉此讓英、法屈服於中立航行的原則;如今川普以關稅懲罰各國,目的是為了貿易讓步、邊境控制,乃至政治忠誠。
但如同一八○八年波士頓的瓊斯一樣,現代的企業與工人也陷入了不確定與停滯。美國財政部雖因關稅而收入暴增,但這些稅收來自誰?來自那些無法預測政策波動的農民、出口商、小企業主,如同當年的新英格蘭船東。
史丹佛大學歷史學者珍妮佛.伯恩斯指出,這種「關稅探戈」雖為總統提供靈活操作空間,卻也製造出極大的市場不確定性,長期將導致經濟放緩、全球信任崩解。
瓊斯的控訴雖短,但如同今日對川普政策的批評一般直白。這是來自基層的怒吼,對不公平的體制回擊。若瓊斯活在今日,他或許會這樣寫:「你拿關稅當劍,一刀砍在我們的飯碗上,卻說是為了國家。」
今日,瓊斯那封信保存在杭廷頓圖書館中。傑佛遜禁運的時代背景與今日關稅戰有極大差異,然在川普關稅政策引起全球經濟焦慮的此刻,那封信似乎在訴說:「歷史會重演,只是換了劇本與演員。瓊斯的怒火,正是今日市場的不安前奏。」也許,最重要的不是政策,而是那些始終在風暴中等待回答的小人物。
(作者為前科技部代理部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