台美新一輪關稅談判再度成為台灣產業關注焦點。若雙方最終敲定協議,將現行對等關稅由20%降至10%,依出口結構估算,台灣每年可減少23至35億美元關稅負擔,取中間值29億美元,對出口導向經濟而言,確實是立竿見影的利多。然而倘若如外媒報導,交換條件是台灣承諾在美增加4,000億美元投資,那這筆「投資換關稅」是否划算呢?
過去兩個月,日本、南韓與美國關稅談判案例提供重要參考。日本為確保汽車等產品在美國市場競爭力,承諾未來數年在美投資5,000億美元;南韓亦因出口暴露於高關稅風險,承諾3,500億美元。然而,美方並未只交換降稅或補貼,而同步要求利潤分享、在地採購、技術合作與供應鏈優先配置。這代表美國已將交換之外國投資內嵌於產業政策框架,而不再僅是傳統自由貿易談判。
對台灣而言,每年節省29億美元關稅,若採財務折現計算,4,000億美元之回收期可能超過百年。投資報酬率更有可能受到雙方分潤條款壓縮,且另須承擔美國能源、土地、勞動成本與合規負擔,因此如果僅把投資視為「買」關稅折扣,這筆交易根本無法以經濟效率衡量。
更深層的問題是:4,000億美元從何而來?若政府動用外匯存底,將違背維持金融穩定與國際支付安全的核心功能;若由國發基金、四大基金,或公營行庫支應,等同以公共資金承擔海外商業風險,並可能排擠國內中小企業融資與產業升級。若改由民間企業投資,則必須回答:企業是否具有自主決策與後續治理權?投資標的能否依自身策略選擇,而非政策指定?是否會演變成被迫投資、被迫分潤,形成「不樂之投」?
此外,4,000億美元是巨大資源配置選擇,其「機會成本」更值得嚴肅討論。倘若同額資金投入國內產業,可能帶來截然不同效果。例如:投向本土中小企業數位轉型,可強化產業底層競爭力;投入再生能源、儲能與電網升級,可解決供電瓶頸,支持半導體與AI算力需求;用於生醫、精準醫療、金融科技、低碳製造與智慧機械,能培育下一波經濟成長引擎。甚至若投入人才培育、科研補助、創投與技轉制度改革,均能將創新生態系更為活化。
換言之,4,000億美元集中流向海外,可能形成「排擠效應」,使國內其他產業與公共投資延宕或減縮。台灣長期面臨創新資本不足,一旦資金大規模外移,必然削弱國內產業升級與結構轉型能力。政府與民間資本並非取之不竭,錯配一次,代價可能長達數十年。
因此,台美經貿談判的關鍵問題不是「4,000億美元換29億美元划算嗎?」那麼單純,而是:一、投資主導權是否在台灣。必須能依商業判斷決定產業、地點、合作模式、投資規模與時間表,而非政策配額化。
二、關稅優惠是否具法律穩定性、存續性與可預測性,避免因美國政府政黨輪替或行政命令翻盤,使台灣對美投資淪為沉沒成本。
三、投資是否能回饋台灣本土競爭力,包括研發留台、人才循環、供應鏈管理權、關鍵設備與零組件回流生產、金融與專業服務輸出。
四、資金來源與治理須透明、合乎財政紀律與市場機制,避免公共資金承擔私人風險,或形成政治化配置。
若這些條件均能確保,4,000億美元投資可視為擴大國際布局、深化台美互賴的戰略資本;關稅減免僅是附帶收益。反之,若資金來源不清、後續決策不自主、利潤分配不完整、風險不對稱,則再大的關稅利益都可能淪為未來惡夢。
台灣可以投資美國,但必須拒絕以犧牲本土產業根基交換短期外交成果。真正成熟的國家策略,是以制度保障談判成果,以產業升級驗證投資價值,以掌握資源配置權維護國家利益。唯有如此,台美經貿關稅協議才能成為打造長期安全、經濟韌性與科技主權的力量,而非另一個被動承受的政治代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