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世紀八零年代,亞洲及東歐的威權國家前仆後繼的轉向民主,被杭廷頓稱為第三波民主化,並提出示範效應概念,做為解釋此一集叢轉變的可能因素之一,也就是強調彼此的牽動及模仿。
時光輪轉,廿一世紀的當下,民主的高光似正蒙塵,一直被認為是廿世紀民主體制典範的美國,再次選出川普為總統,且完全掌握參眾兩院,幾近為所欲為地以大量行政命令,推出顛覆國內外既有秩序的各項政策(如對等關稅);「川皇」、「大帝」之名已屢見不鮮,稱他為「威權」統治,已是客氣三分;只是本文不討論他的威權程度,而是他從民主典範的美國,經由合法程序產生,能走法律縫隙、操控社媒、發動民粹、建構內敵、削弱制衡,將權力放大到極致的威權傾向,會不會對歐盟(也奉民主體制為圭臬,且有更多老牌民主國家在其中的超國家組合)產生示範效應,走向威權治理的道路?
這個疑問的產生主要有四個情境及背景:第一是民主的正常運作,通常需要和平的環境及穩定的經濟,所謂民主和平論強調的也是能共同分享民主相關價值的國家間不易起征戰。但川普卻從盟友變臉,對歐盟不假辭色,甚且表示歐盟成立就是為了搞砸美國;在貿易方面,則宣稱歐盟是敵人;其他如廢止多元、平等及包容原則等等,與歐盟推崇的理念背道而馳。關稅一樣強行施加,雖有九十天寬限,但歐盟豈能善罷甘休?也準備了報復方案,伺機而動。歐美間可說和平環境已被破壞,彼此經貿關係惡化牽連歐洲內部的動盪,歐盟能持續用民主程序來對應嗎?
第二是歐盟於廿世紀下半葉的出現成形,相當程度如川普所言,是以美國為標靶,想奪回霸主地位,因為歐盟中充斥了老殖民國,曾充分享受過掠奪世界的滋味。為了維繫得來不易,也是世界史上創舉的超國家又類似準國家的組織,歐盟始終小心翼翼的平衡成員國的利益,但力圖競爭的企圖心,未曾稍歇。
筆者因曾執行過歐盟計畫,從其各種規範及設計中,可以感受歐盟企圖吸引頂尖人才,尤其在資訊產業方面所下的深刻功夫,但一直很難跟美國匹敵。而眼前川普在國內推動反「反猶」政策,並以研究資源的抽回,來懲罰美國幾個頂尖大學,如哈佛、哥倫比亞及約翰霍普金斯等,造成美國人才外流。如經濟學人所報導,歐盟正積極制定政策,希望吸引人才赴歐,但頂尖人才需要群聚成頂尖機構,歐盟能再走區域均衡、雨露均霑路線嗎?還是得運用威權手段,集中資源來追高?
第三是歐洲本身的歷史經驗,尤其是促成歐盟的德法兩國,都有民主、威權,甚至民主、極權體制轉換自如的紀錄。當情境有誘因、外部有示範時,歷史教訓就是人類不聽歷史的教訓:解決當下財經困境、國際挑釁,訴諸威權統治,常是掌握權力的領導菁英不可抗拒的誘惑,儘管後果堪虞。歐盟會是例外嗎?
最後是歐洲近幾年,多國內部極右派政黨崛起,他們較接近川普的主張:反移民、反全球化、強調國家主權、愛民族大於民主。甚至也較接受川普式的領導風格:強勢、會煽動,又似親民;而他們雖已有不少選入歐洲議會,卻主張其國家應退出歐盟。面臨此分解壓力的歐盟,其未來的領導階層,會不會參考目前最不喜的川普風格及作為,以追求讓歐洲再次偉大的夢想,來綁住各國,縱橫國際呢?(作者為中山大學政治所榮譽教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