川普政府向世界投下了關稅核子彈,對各國徵收程度不一的超高關稅,一時舉世恐慌、哀鴻遍野;一星期後,突然按下暫停鍵,宣布未來九十天內暫緩徵收所有超過十趴基準稅率的關稅;再兩天後,進一步公告關稅豁免的產品名單,包括手機、電腦、晶片、太陽能電池等,後兩項調整措施大大卸載了原先關稅戰的破壞力。這些調整主要源自金融市場的壓力,也是川普上任以來胡作非為、橫行霸道,第一次遇到足以迫使他改弦易轍的集體抵抗力量。
儘管有識之士對川普所謂「關稅是字典裡最美麗的詞藻之一」的說法嗤之以鼻,但運用關稅來解決美國迫在眉睫的危機,其實有邏輯性的算計。川普政府經濟顧問委員會主席史蒂芬.米蘭去年底發表《重組全球貿易體系的用戶指南》論文,對如何將關稅武器化以化解這些危機描繪出具體的藍圖。儘管發動關稅戰很可能造成世界經濟的動盪不安,但恐懼和混亂恐怕正是他們想要達成的效果!
二戰後美國國力獨霸全球,美元成為國際交易的實際儲備貨幣。再加上美國人生活水準高、儲蓄率低、消費能力強,美國市場遂成為全世界商品競逐的一級戰區,美國貿易逆差也逐年擴大。對美國出超的國家如日本和台灣,把貿易淨得的美元,除一小部分作為周轉應急之用,大部分都回流投資美國,美國國債即為最常見的載具。因為美元儲備貨幣的地位,全世界對美元需求極大,即便美國貿易持續入超,美元始終維持強勢,國債的利率也長期維持低檔,各國出超所得遂成為美國投資新事業與新建設源源不斷的低利率資金來源。職是之故,美元與美債不但是國際貿易的定海神針,也變成美國金融霸權的核心基石。
然而,隨著美國國債逐年上升,二○二四年國債與GDP的比率已來到一二三%;國債利息負擔也愈來愈重,達一點一兆美元,約為當年總歲出的六分之一。
照這樣的趨勢,世界各國對美元與美債的信心將逐漸消散,美國金融霸權也可能土崩瓦解。所以,川普一方面藉馬斯克之手裁撤聯邦機關人員、削減政府支出,以降低預算赤字及國債;另一方面尋求較低利率的新債來還掉今年即將到期的九點二兆美元舊債,以降低國債利息負擔。
川普把關稅提高,理論上可增加政府收入,減少國債;更重要的是,藉關稅談判為餌,強迫他國購買期限極長、利率極低的新國債,以「實質賴帳」降低國債利息支出。只是,這副作用太大、不確定性太高,很可能引發貿易大戰、通膨、經濟蕭條等困境,所以絕大多數經濟學家都不看好。
原本預計,對等關稅政策將掀起世界經濟動盪,各國央行為尋找避風港將競相擁抱美國國債,美債價格因而會跟著升高。殊不知,川普關稅政策公布後,美元匯率與美債價格竟然與股市指數一起走低,非常罕見,很大的原因是投資人對美國政府「賴帳」的企圖與川普治下美國經濟的前景失去信心,所以紛紛選擇與美元計價的資產脫鉤。這個投資人「不信任投票」的結果想必嚇壞了川普,促使他緊急踩下關稅煞車。
這整個事件最弔詭的是,川普團隊當初想解決的問題是,如果美國國債持續攀升,投資人可能會對美元和美債失去信心,不料他們所提出的高關稅方案卻反而激發出原先企圖想避免的信心危機。
(作者為清華大學合聘教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