麥可是一名好人,聽說他已經連續加班不知道第幾個星期,當同事們全數下班,一邊喝生啤一邊發牢騷,只留麥可耿直地留守工地,一手高舉紅底白字的「慢」旗,一手高舉紅色螢光指揮棒,枯燥地揮舞手臂,彷彿正自顧自地玩慢動作的波浪舞。他的眼神是如此蒼白絕望,據說莽撞的行車與路人看到都會為之一驚,足以遏止閒雜人等闖進未完工的路段,掉進大洞或踩上未乾水泥。
機械人的特色是話少,總是讓人覺得似曾相識,又總是容易讓人易於遺忘,這世界上千千萬萬個路人都有他的影子。電動旗手在台灣的家族龐大,不過向來低調,一般隱姓埋名;麥可自從上工之後便很少看到自家人,畢竟他的生活周而復始,如果不是風雨無阻地正在值班,便是在車斗上補眠。凡與電動旗手建立起革命情感的工班都會替旗手取代號,親切一點叫麥可、小吳、陳總,激情一點的叫GD或孔劉。
麥可確實是一名如假包換的工具人,他為了別人而存在,他累到眼神死但誰也不在乎。但是多少人偷偷希望身邊有這麼一位忠實的好人呢?如果工會高唱「無產者站起來」,將愕然發現麥可沒有腳,而他甚至沒有下半身,換言之自行閹割了爆肝與血尿的風險。
現實生活中,「好人」經常被當成方便的爛藉口。那些為了開脫而說自己也算是個好人的人,不如不要說話還比較誠懇。老友打算結婚,口氣竟有些憂傷,表示要嫁的人「好歹」是個好人,這樣結束單身生活也罷;聞之我瞳孔震動,不免疑惑:「要找個好人還不容易嗎?」但我沒有說出口。
街口的麥可隨著工班離開了,有如遠征隊的奇兵,相信他會敬業地一直做到自己壞掉為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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