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拉的廚藝很好，她會在周末和同伴去溪邊釣魚，再做成魚腥草鮮魚湯，也製作魚乾或泰式香腸分送同鄉，用家鄉的食物來慰藉內心深處的鄉愁。她的涼拌青木瓜，微辣微酸微甜，加了花生，清脆爽口，細細咀嚼，多層次的口感，多年後仍教我念念不忘。

阿拉很勤勞，雖是工廠移工，但假日願意幫雇主打掃家裡，從不計較苦累，深得老闆娘的喜愛。她個性樂觀，總是笑得最大聲。在一般人的認知中，移工來自相對貧窮的地區，在台灣從事別人不願意做的工作，是弱勢的一群，在社會角落，只有生存沒有生活。但和阿拉接觸後顛覆了我的想像，她不僅熱愛生活，而且很懂得享受生活，即使身處底層，仍然活得瀟灑漂亮。

台灣有句俗話說：「吃飯皇帝大。」我覺得這句話比較適合阿拉。若是我自己一人，往往隨便打發一餐，阿拉卻是認真對待每一餐，無論是和同伴一起吃飯或是獨食，她一定用心烹調，色香味俱全，然後盛在漂亮的盤子裡，坐下來好整以暇地享受食物。那時還不流行拍照上傳，否則她的社群應該很有人氣。

有時候，我覺得阿拉她們這些移工，比起「忙茫盲」的台灣人，更理解生活的意義。每當看著她認真煮食，認真吃飯，讓人有一種感動，覺得眼前一地雞毛般的生活似乎變得簡單美好了。

在炎熱的夏日，阿拉一早進公司總帶著一身清香，是泰國當地的香粉或香料之類的東西。雖然買不起高級香水，在溽暑裡也要香氣怡人。有時她會在頂樓摘幾朵玉蘭花，滿室生香，為生活添一份浪漫。阿拉喜歡喝咖啡，在早晨、午後，常看她泡一杯咖啡，細品芬芳滋味。那份滿足於當下、隨遇而安的幸福，彷彿告訴自己，無論如何都要活得優雅。

在尾牙聚會中，阿拉熱情奔放，笑聲爽朗，讓人覺得她好像擁有整個世界，而不知不覺感染她的幸福。

阿拉工作期滿返回泰國了，但我相信，無論在哪裡，她都會過得很好。近日去菜市場，看到攤位上的異國美食，我買了一盒涼拌青木瓜，想起阿拉做的異鄉料理，這摻雜了種種滋味的涼拌青木瓜，一如人生，一如阿拉教會我的：即使在疫情亂世中，也要活出滋味來。

為避免影響闔家用餐氣氛，通常仍以兒子們的意見為主，老公經我好言相勸，拋棄他的固執，讓味蕾先行離家出走。

某次聚餐時，我挑起口味話題，老公堅持己見，兒子們也不遑多讓，針鋒相對。原來就學階段的兒子們對中餐辛香料及一些食材有所排斥，認為八角花椒味道像中藥，蘿蔔有青草味，茄子入口如泥巴，吃苦瓜青椒寧願餓肚。抱怨我們點的菜色就是固定幾樣，不外乎宮保雞丁、乾煸四季豆、糖醋排骨、清炒高麗菜，了無新意。

西餐上桌，兒子們喜形於色，老公則面有菜色，嫌棄牛排不如吃紅燒牛肉，強調西餐烹調技巧哪能跟中菜比。挑眉賭氣地說，中餐菜色變化多，講究真工夫，有醃煮炒炸蒸滷等十幾種方式，火候調味更是精髓，講求色香味的中菜才是人間美味。在他眼裡，培根、火腿、奶油列為黑名單，對起司味道舉雙手投降。唯一受他認可的竟是生菜沙拉、清炒蒜味義大利麵，但絕對不可放起司。

兒子成年後漸漸理解，父母輩貪戀家鄉味是觸動味覺與記憶的連結，像攝錄機倒帶一幕幕當時生活裡的酸甜苦辣。味道是有靈性的，挑起各種滋味在腦裡翻騰，憶想當時那些人那些事。吃飯這檔事在我家，隨著兒子們的成長，已從互相勉強進化到彼此遷就，並接受你的喜歡就是我的喜歡。聚餐前，兒子們反而常會問我們想吃什麼。

走，去吃飯！

食畢，清洗容器準備歸還給盧太太時，想到家中恰好有為了替外子過父親節所購買的核桃派，徵得外子同意，切了三分之一與盧太太分享。

外子回來後，說：「多虧妳想到分享核桃派，盧太太很開心。」盧太太得空炊粿，而我為了應景買了派，一切似乎「剛好」，卻是因彼此樂意分享，讓善美得以交流。

四年前搬來現居之地，盧太太主動向我們遞出橄欖枝，經常贈送或以友善價格賣給我們她種的蔬菜及自製的糕點。有回外子閒聊時提及我三年前開始茹素，於是盧太太也開始製作我可以食用的素食糕點。

茹素只是我個人生命中的一個微小機緣，當我體會盧太太這番為素食者著想的用心時，對於她能接納他人的「飲食選擇」甚為感動。

能與真誠、勤懇、溫暖的人士為鄰，可遇不可求。搬過幾次家的我感觸良多，所謂「里仁為美」，那才是安居最佳的「風水」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