急診室是大通間，進進出出的患者多，每天都有閱不盡的故事。比如說有一位年輕人一直拜託醫護讓他出院，護士問為什麼？他說公司裡還有很多事情要處理，護士無奈地回答：「你都已經爆肝了，還忘不掉公司？」另外，還有一位歐吉桑躺在病床上，不忘持續研究明牌的身影也相當醒目。在眾多畫面中，個人最不喜歡看到的是家屬不停大聲數落患者，一方躺在病床上無力回應，另一方的謾罵則已失去了情與理。

其實，急診室裡也有溫馨的火花。不只一次遇到男患者喜歡將病床讓給陪病的女朋友休息，讓醫護搞不清楚誰是患者誰是陪病者，耳聞小夥子用牽強理由解釋為什麼要讓病床給女朋友，我心想年輕人的愛情啊，真是又天真又單純美好。

令人留下深刻印象的，還有一對白髮夫婦。太太因病臥床，行為失控，不分日夜躁動不已，偶爾還會拔掉身上的管線，血噴病床，她丈夫陪伴在旁，不曾出言責怪或語帶不耐；相反的，他對老婆的任何舉動從不動怒，只有反覆、不間斷的在妻子耳邊輕聲安慰與鼓勵，我們母女倆忍不住猜想，這對伉儷在平日是如何的相敬相愛。

老先生的絮絮言語、溫柔舉動在白天是眾人眼裡的愛妻表現，入夜之後呢？在我迷迷糊糊昏沉之際，耳邊依然響著老先生對妻子的加油打氣聲。

老先生一肩挑起照顧配偶的責任，其女打電話來關懷，他連聲說：「媽媽有進步，我們都很好，妳不必擔心，好好上班。」一旁的我看得好著急，很想搶過電話，對他女兒說：「千萬不要被妳父親騙了，他一點都不好，為了照顧妳母親，他日夜不得歇息，連飯都沒能好好吃（他婉拒代買飯盒，只跟著妻子一起喝亞培安素）。更重要的是他多次接收不到護理師交代要如何照護妳母親的訊息（根據觀察，老先生聽力欠佳）。」

急診室人多吵雜，空間有限，陪病環境不友善，確實不利家屬休息。母親因自己受困在病床上，起身下床排泄全依賴我，她既捨不得我因她的病體而忙碌，又內疚是她讓我折騰不已。

聽到母親的自責，我對她說每個做兒女的，如果沒有為父母折騰過幾回，日後一定會追悔不已的。

坦白說，每一場大病痛對每個家庭都是一次折騰，其中，最受折磨的是病人本身，更教人心疼的是這難過與不適無人能代受。

線上課程和會議，天天演出的單口相聲猶如自我對話，不自覺成為閱讀空氣的高手；口罩掩護著自己與他人喜怒哀樂的面容，倒也讓我克服了天生的人臉辨識障礙，逐漸培養出「確認過眼神」的敏覺；對於未來不斷直面進逼，只能隨時調整、彈性因應，從初始的三聲無奈、欲振乏力，漸至麻木無感。

去年十月底，被壓抑悶滯許久的身心靈，渴望能找到流動的方向和力量，到傳統巿場晃悠，樸實的小農販售自種的洛神花，攤地堆疊，說是種子取自台東，九如農地栽植，趁早採摘載至市區販賣。這跋山涉水的成長旅程也太迷人。

捧回一把紅豔，清洗剝萼成瓣熬漿、搭配切片蘋果成醬，玻璃罐中彷彿有神奇的魔法施展。冷藏月餘，去酸澀轉甜香，心在舌上，恬淡處遇。

時序入冬，南國的陽光仍然炙熱，庭園因疫病荒蕪已久，洛神蒴果的果核自然去青乾褐，裂口中可見種子意欲躍出。一個半月前，趁著天藍晴好，一時興起，取子撒落一方土，而後回歸日復一日疏懶的生活模式。前陣子寒流溫度驟變，縮著身子踱步庭園，忽見稚芽萌發、青綠溢盆，驚嘆其不畏冷雨寒風的侵襲。

時光悠悠，是年終結束，是開始新生。願我也能如這些種子，姿態自在，逕向日暖，挺立成長。

這三年多來，受限疫情，賞「嬰」團尚知節制，以往賞「嬰」的親友非得抱抱嬰孩不可，不顧此時的嬰孩十分仰賴母親的體溫與氣味，甚至忘了幼小的嬰孩免疫力尚弱，忘情地又摸又親小臉蛋，有的還拚命逗嬰孩笑，嬰孩不笑，鍥而不捨繼續逗，直到嬰孩哭了才慌忙還給人家父母。

婆媽們也必定會根據自己數十年前的育嬰經驗，熱心、權威地給予一籮筐意見。新手爸媽照顧嬰孩本就手忙腳亂，還得笑臉迎人地招呼賞「嬰」團吃吃喝喝，並虛心受教，累煞人也。

當然，賞「嬰」團的紅包也絕不吝嗇，貼心寫上動人賀詞。除了紅包，也紛紛送上一大堆價格昂貴，卻可能是人家用不著的嬰兒用品及玩具，這才能充分表達「幼吾幼，以及人之幼」的慈懷。

賞「嬰」團往往呼嘯而來，又呼嘯而去，攪亂了嬰孩的睡眠時間，連帶讓新手爸媽累垮了。親族中還曾有一對新手父母，在賞「嬰」團回去後，發現有個紅包上寫的嬰孩名字有誤，小心求證才知道是發紅包的長輩給錯啦。哭笑不得之餘，也盼賞「嬰」團稍稍節制一下滿溢的慈愛才好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