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孫子放學回來後，一直說：「等會兒我為爺爺念完故事書就要灌氣球。」我爽快答應，待他念完書，他爸卻說時間晚了該回家了，他非常生氣，覺得大人不守信，強調一定要灌完氣球再回家。

不解大孫子的執著，我抱著他詢問：「真的太晚了，媽媽在家等你，明天再灌，可以嗎？」他突然淚眼婆娑：「小宇死了，我要送他最喜歡的氣球……」原以為他在開玩笑，一再確認真實與否，只見他邊哭邊說：「我沒有騙奶奶……他真的到天堂當小天使了……」突然一陣心痛，捨不得小生命瞬間殞落的同時，才六歲大的孫子該如何面對好友離世呢？只能默默陪伴他灌飽長長的白色氣球，他說：「今天沒時間寫祝福語，明天再請老師教我。」

大孫子回去後，我和老公決定儘量不再提起此事，希望讓他慢慢淡忘這段悲傷的記憶。這兩個孩子有著深厚的緣分，剛上幼幼班時，由於有弱視的小宇還不太會表達整串語句，老師便特別安排活潑好動的大孫子來照顧他，座位也安排在一塊兒，兩人逐漸成為最好的朋友。大孫子在家也不時會提起小宇的進步，例如：表達的句子變長、認識數字一到十了、兩人一起蓋積木城堡或摺紙畫圖等。三年期間，大孫子在家完成任何作品，總說「明天要送小宇」。小宇在班上也非常有人緣，這份童稚情誼難能可貴，竟在過年後悄悄畫下永別的句點。

我們本以為不談論死亡是對大孫子最好的方式，可當我再度看到他的聯絡簿，老師所寫的兩頁內容令人動容──老師特意在課堂上以繪本《恐龍上天堂》引導孩子們了解何謂死亡，也敘述當天帶全班同學參加告別式並送上禮物；前往火葬場時，老師難忍傷心的情緒，大孫子很貼心地安慰她，並問：「火葬會不會痛呢？」老師回答：「小宇不會痛了，因為他收到你們滿滿的祝福，已經上天堂當小天使了。」在教室裡，師生布置了一個特別的角落紀念小宇，放有他最愛看的故事書《車子蓋房子》。

很感謝老師的細膩處理，讓孩子們提早學習死亡教育的第一堂課，得到與大人不同觀點的面對方式。那天，他開心地講述自己的生命故事給我聽：「好久好久以前，我也是天堂裡快樂的小天使之一，喜歡把天上一朵朵的白雲變成棉花糖，慢慢品嘗柔軟又甜滋滋的味道。有一天，我看見一棟很高很高的大樓，高興地展開雙翅從天空往下飛到十樓的窗戶邊，趁著有月光的夜晚，輕輕打開窗戶，偷偷躲進媽媽的肚子，才有今天的我……」

生命結束的那一天，就是另一段生命旅程的起點，祈願小宇在美麗的天堂，像隻快樂的小鳥，自由自在地飛翔，尋覓他喜愛的新家園。

當晚，我拿著那張剪報給太太看，問她是否要嘗試一下？她問我：「現在就做嗎？」我喜不自勝地點點頭，卻見她似乎一臉困惑。

她領我到廚房，從冰箱拿出一盤豬皮，換我一頭霧水……

太太將剪報翻到另一面，我看到文章的標題：「無價的膠原蛋白──炸豬皮」，哎，是我想太多了！

《墜惡真相》片名的翻譯讓人產生某種犯罪聯想，其實與罪惡無關，劇情從推理懸疑進展到檢察官與律師在法庭攻防，最後真正要表達的，是夫妻間的扞格造成不幸。其中有一段，我印象很深刻，主角夫婦一位來自德國，一位來自法國，共通語言是英語，兩人人生觀不同，面對事業壓力，加上養育孩子的責任永遠不可能公平分配，溝通從少數的詞不達意漸漸變成一堵無形的牆。

朋友也面臨相同情境，而這在世間屢見不鮮。前一天，我才在住家公寓聽見樓上鄰居對妻子憤怒咆哮，當他「砰」一聲甩了鐵門出去，我糾結的心臟反而放鬆。

記得珍□奧斯汀的《傲慢與偏見》裡有句名言：「要是愛你愛得少些，話就可以說得多些。」愛情最乳水交融的時刻，無聲勝有聲，真正話多起來，大半生活瑣事，就更曝露兩個不同個體之差異，也需要更多包容和忍讓。但如今社會比珍□奧斯汀的年代複雜，當時大部分家戶沒有個人房間，人們從小學習與他人相處。

現在，一打開手機，大可無視周遭，進入虛擬世界。我常看到咖啡館裡有大人帶著小孩，人人手上捧著手機滑來滑去，一兩小時也沒講幾句話。難怪家人間變得話不投機半句多，更難怪報紙上天天有名人高調離婚的新聞。

佛教說人生八苦，大千世界本就很多不圓滿，當衝突激烈到必需找出口噴發，我們希望不要發生電影裡的狀況。很多無奈難以化解，旁人能幫的，說不定就是一起喝杯咖啡，貢獻雙耳，當個好聽眾。也如同咖啡，懂得品嘗苦味後，從中發現甘甜芬芳的回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