奶奶忍不住：「怎麼台灣每頓飯都跟咱家過年似的？」她是儉省的山東老太太，看著滿桌菜皺著眉充滿疑惑。

兩岸開放，父親背回七十多歲重病的奶奶。急救出院後，母親忽然有婆婆了。

但她倆竟毫無婆媳問題，彷彿前世便是母女，今生重聚格外珍視。

別的不說，就說飯桌吧。母親想讓奶奶吃得開心，每餐都變著花樣端出豐盛菜肴。我們還學父親的口音喊：「奶奶哈飯囉。」

以往總是母親往父親碗裡夾菜，這下是父親展開行動，往奶奶碗裡夾塊肉又塞塊魚。奶奶扯住父親的手向著母親努努嘴，父親這才學會往母親碗裡夾菜。

奶奶牙口不好，卻喜歡吃有嚼勁的東西，看她腮幫子左右鼓動著，努力要嚼出箇中滋味，認真的模樣宛如美食鑑賞家。

記得第一次母親為奶奶盛雞湯，母親說：「娘給您塊雞腿，雞翅要不要？」湯勺在湯鍋裡，握著拳頭的雞爪子溜進湯勺，母親順勢問：「喜歡啃爪子嗎？」奶奶嚇得哇哇叫：「唉呦媽ㄟ，俺可不敢啃雞爪。」這下我們可知道奶奶的弱點啦。之後只要有雞爪，總要在她老人家面前晃晃，逗著鬧著然後一桌子歡笑聲。

終於奶奶知道媳婦是刻意為她做豐盛的菜，便要母親別辛苦了。為讓婆婆安心，母親開始穿插端出餃子、包子或是麵條。

對山東老太太來說麵食是拿手的，但母親的廚藝讓奶奶佩服不已。吃到老家口味的魚餃子時，奶奶樂得魚尾紋都變深了，喊著父親的乳名：「德裕好福氣喔。」

父親愛吃軟麵條，以前常說：「娘怕我吃麵燙著，總會煮好了盛到碗裡，放一會兒才喊我吃。」這下婆婆在眼前母親可要印證一下，奶奶聽完笑得眼角都泛出小水珠。

奶奶像想起什麼，問母親冰箱有韭菜有雞子兒（雞蛋）嗎？原來奶奶想給兒子，煮一碗他兒時的麵條。母親備好食材，看奶奶切韭菜的手微顫著，蛋黃蛋白被奶奶打得嘎嘎響，水開了抖散麵條下鍋，那一刻灶前的奶奶是否以為回到從前呢？

餐桌旁的父親，聽著廚房的動靜，搓著雙手好似揉搓能讓時光倒流。

奶奶盛好了麵，真的說：「等一下再叫德育哈麵湯。」那餐的麵條是吸滿湯汁的、是軟的、是溫的。

●透過備餐的細膩描寫，把一對婆媳自然真摯的感情描述得津津有味、活靈活現。

短短的文章中，也體現了飲食的滋味，和一段兩岸的近代史。──許悔之

不惑之年，才開始對人生有了些許困惑，並等著解惑。四十歲，上有父母，下有兒女，我們成了最不可口的夾心餅乾。尤其，群組偶爾傳來誰誰誰因病因痛而難以生活，加之職場同事往往也討論著健康狀況，這種「身體健康」在我們的眼中，彷彿從兒時聊備一格的祝福，昇華到了必要階段的誠摯祈求。尤其親友、鄰居，那些看著我長大的他們，也紛紛步入五、六、七十歲，重視與關心的話題，多少不離健康與養生。原來，四十比經歷，五十比資歷，六十比體力，七十比病歷，是真實存在的現象。

現在，在通訊軟體話家常，又或手寫賀卡問候，儘管總是行禮如儀地題上「身體健康」四字，卻是含有真義的語彙。真的就像我們常說的，只有身體健康，才是王道。

那天風和日麗，踏著輕快的步伐往銀河洞越嶺步道尋幽順道造訪銀河洞瀑布。走在大自然的步道上，鳥語、花香、蝴蝶飛舞。

途中經過一間土角古厝，幼時也是住這種房子，有濃厚感情，便停下腳步觀看。一位老婦人察覺屋外有人，探頭出來親切招呼：「進來坐、喝茶啦！」

她頭髮斑白，卻耳聰目明，看不出她的歲數。她指著屋外角落的一棵老榕樹說：「它幾歲，我就幾歲。」老榕樹高大、盤根錯節、枝葉稀疏，但生意盎然，樹下豎著「百年榕樹」四個大字。

我開玩笑說：「這棵樹才十八歲耶！」老婦人爽朗大笑：「少年囝仔愛說笑。」被稱作「少年囝仔」已是好幾十年前的事了。

老婦人頭腦清晰述說樹是父母親紀念她誕生所種，樹下有她成長的足跡及童年。若問先人留給她什麼，我想這棵老榕樹是比金銀財寶更珍貴的禮物。

這給了我靈感，今年是龍年，返家後，我前往附近的園藝行挑選了一株龍眼樹苗當作吉祥樹。在田園空地挖一小洞，小孫兒興奮地將植栽放入洞內。我們全家都愛吃龍眼，龍眼又稱桂圓，果實圓滾滾象徵團圓：祖孫日夜辛勤澆水，期盼早日開花結果。某日黃昏全家在田園散步，小孫兒牽著我的手，指著日漸長大的龍眼樹說：「這是我和阿公種的龍眼樹！」之前還在為「死後不知將留何物供後人懷念」而煩惱不已，於今看來是多慮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