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學六年級的女兒要給同學買生日禮物，帳戶裡存著九千元捨不得動用，手頭的兩百塊零用錢也藏起來，非要她爸爸幫忙墊付。先生不想養成女兒「借貸」的習慣，百般不情願，但耐不住寶貝女兒軟磨硬泡，最終還是幫她付了。

晚間返家，女兒用簽字筆在客廳瓷磚牆面上最顯眼的位置寫了一張「合同」，仔細記載：「我，沈××會在2024.8.1前還345元整。受益人：＿＿＿（此處空白，待爸爸簽名）。還錢人：沈××。合約時間：2024.4.6。合約『做費』時間：還完為止。」並在整張框起來的合同空白處寫了個大大的「真」字，用雙圈圈起來，當作真偽認證標章。

寫好之後，她特地請來爸爸過目，並找媽媽我當見證人。夫妻倆看完那張「合同」，均是哭笑不得。先生告訴她：「什麼叫『受益人』？明明是妳欠我錢，這哪裡算受益！」我說：「『做費』那兩個字錯了。應該是作業的作，廢除的廢。告訴妳平常要多讀書，就是不聽……」眼看媽媽的絮叨又如雨點般鋪天蓋地而來，平素大咧咧的女兒趕忙揮手：「停停停！反正就是那個意思嘛……到時候我把錢還上就是了。」

隔天一大早，才坐到餐桌前，對文字比較敏感的我一眼便看到牆上那份合同新添了兩處，不禁噗哧笑出來，轉頭對上先生調皮的眼神，兩人笑得更是諱莫如深。此時女兒終於注意到了，「合同」裡的受益人成了弟弟的名字「沈○○」，345元前面也天衣無縫地多了個「1」，變成1,345元。

「啊！」女兒抓狂地大叫起來。先生與我見捉弄效果達到，笑得前俯後仰。「沈○○，一定是你！」女兒指著正在玩玩具車的弟弟，「給我擦掉！」「什麼？」弟弟聽到姊姊喊他，抬頭看看叉腰瞪眼的姊姊，又慢半拍地奶聲奶氣反問了那一句，但因為根本不知道姊姊在說什麼，馬上又專心致志地沉浸到他的玩具世界中去了。

其實若女兒稍微細心點，便會想到那不可能是弟弟寫的。弟弟雖然會寫自己的名字和羅馬數字，但年紀尚小的他根本認不得幾個字，也不知道合同的內容和意義，要怪就怪先生的字跡實在跟小學生差不多，才會讓女兒誤會。

弟弟當然不會擦掉，誰也沒有擦，那合同至今仍在客廳顯眼的位置很滑稽地展示著。以女兒做一次家事賺一元或兩元的速度，這筆鉅款想必會不了了之，而我之所以沒將它清理掉，是為了把歡樂時刻長久保留下來，畢竟每次看到，我和先生都不禁「樂從中來」。

幫女兒找好了圖，卻見她耍賴地說：「可是沒有人幫我描形狀，我要怎麼畫？」

原來，女兒一直沉浸在過去著色的記憶裡，認為自己沒有能力獨立畫出一張圖，只能享受著色的樂趣。

正好昨天陪女兒看了一本繪本，內容描述紅磚牆裡的動物幾乎從未想過牆外的世界是什麼模樣，也因為待在牆內長久生活，對牆外的世界失去了好奇心；唯獨小老鼠對牆外世界懷抱憧憬，也終於領略牆外世界是如此繽紛絢爛，而非如其他動物所想像的幽暗且令人恐懼。

提起繪本故事，我順勢提醒一直嚷嚷自己沒辦法把碧姬公主畫好的女兒，是否也在內心築起了一道牆？雖然每個人都會有不確定與不安的時刻，但沒有踏出嘗試的那一步，就永遠無法跨越心理障礙，也無法抵達未知的遠方，不是嗎？

女兒聽了，默默把畫紙拿回書房，認真且安靜地在畫紙上揮灑她的創意。身為媽媽的我，此刻則在旁欣慰地等待那幅跨越心牆的美麗作品。

凱斯先生是一位退休的獸醫，專長魚類研究，夫人盧絲則是退休中學數學老師，皆為劍橋大學校友。氣質高雅的夫妻倆陪我們到教堂過新年、到郊區與運河周邊漫步、一起玩拼圖等，更準備道地的英國食物與甜點供我們享用。

2005年10月，我和一位日籍碩士生再度造訪，夫妻倆悉心介紹在地文史，讓我們對該地有了更深的了解。

畢業之後，我偶爾會寫電子郵件與之寒暄，感念他們的照顧與陪伴。事隔近十八年，三月回到英國訪學，疫情過後，也不知他們近況如何？鼓起勇氣寄了封電郵問候，高齡分別九十與八十六歲的這對老夫妻，竟再度邀請我前往他們家住上一宿，感動之情無法用筆墨形容。

兩位高齡者開車到車站接我，並到當地有名的傳統餐廳用餐，享用我懷念的英式甜點。因著我的造訪，他們深感溫馨，回憶許多過往與細說家常，還秀出所有住過他們家的外國人的留言簿，我也翻找到自己當年寫下的通訊住址與贈言。

更開心的是，他們除了行動略有不便之外，健康狀況十分良好，誠心接待我這位老友，我也回贈美味的鳳梨酥與故宮推出的紀念品，並協助凱斯先生處理刮鬍刀問題。不用太多言語，也能見證跨越國界且忘年相識的人性善與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