橋下長年蹲著一位老人，他的家當就擺在旁邊：一條破爛的被單和一隻單眼的黑色老狗。

每天開車經過大橋時都會看到他，白色汗衫配上灰藍色的長褲，一頭白髮服貼地往後梳，遠看與我的鄰居阿伯幾乎沒有差別。

某天休假，閒得慌，我買了一份便當開車到橋下帶給老人。他看到我慢慢走近，突然咧開一口參差不齊的黃牙衝著我笑，黑狗伏在他身上低喘，用一只眼睛骨碌碌地往我身上溜。

雖然知道他沒有惡意，心裡仍不禁發毛，畢竟小人物的善良是有限的。我放下便當和一瓶可樂便轉身離開，匆忙間瞥見老人的一雙手，一共只得八根手指頭，心中閃過一絲憐憫和幾分恐怖，不敢多猜想什麼，就匆匆離開了。

那是我唯一一次與老人近距離接觸，往後只有在開車經過大橋時遠遠看見他的身影。

有一年，寒流來得特別早，冷空氣寒颼颼地灌進每一個毛細孔，凍得讓人懷疑人生。那天我如常開車經過大橋，看見老人斜著腰，緊抱著那隻黑色老狗，彷彿世界只有橋下那麼大。我心頭一陣發酸，卻也沒有耽誤趕去上班，只要遲到一分鐘，當月的全勤就掰了。我把車內的暖氣調高，出風口「呼嚕呼嚕」地擺動，溫暖而潮濕，像老朋友的安慰聲，平息了我突如巨浪的傷感。

那是我最後一次看到老人的身影。許多天過去了，從此橋底下只剩那隻黑狗在徘徊。我也看不清，也許只是個拉長了的黑影。

日復一日，我每天如常經過那條大橋，只有在陽光燦爛時，我才敢想起老人的身影，彷彿是悼念他，為他掃去身上的陰影。像我這樣的人很多，坐在車上難過別人的不幸，也就足夠原諒自己的涼薄了。這一刻，橋上橋下擦出了兩條平行命運的火花，然而時間總會抹平生活裡的衝突和感慨，鋪成路，繼續匐匍前行。

沒隔幾天，這位老先生又來向等公車的我要餐費，顯然我沒忘記他，但他已忘記我。這回我採取老公教導的說詞：「前面就有警察局，可以去請他們幫忙。」話還沒說完，他就迅速騎走了。

還遇過一個說皮夾被扒走的男高中生，身無分文回不了外縣市的家，希望我能給他五百元搭計程車。因為他是直接要我「給」而非救急的「借」，感覺有些莽撞，我便推辭，並拿出手機借他打給家人；他立刻翻了個白眼，表情不悅地走掉，讓杵在原地的我好傻眼。

昨天等車時，身旁的老太太突然對我說：「我好多天沒吃飯了，妳可以給我錢買便當嗎？」我提出請她上警局求援的建議，老太太搖搖頭說：「警察不會幫我的，就像妳也不願幫我一樣！」就在我猶豫是否該掏錢相助之時，公車來了，急忙上車的我心中仍糾結老太太的哀怨語氣，也為自己的「鐵石心腸」湧上罪惡感。

上網爬文，發現不少人同我一樣有被陌生人要錢的經驗，絕大多數都認為這是騙子。雖然心裡有底，但往往拒絕之後仍會忍不住想：如果是真的呢？就是因為走投無路，才會硬著頭皮找路人幫忙吧？其實就給他一點小錢也不會怎樣啊……

和朋友分享這種遭遇和心得時，他們的回應都是「別傻了」、「想太多了」，更直白的還有「熟人我都不借錢了，何況是陌生人」。往後我可能還是會遇上前來要求「幫個忙」的路人甲乙，幫是不幫總會讓我在當下和事後都上演著內心小劇場，但或許請他們找警察才是最好的應對之道吧！

七月，兒子即將入伍，我正忙於醫院的工作，突然接到一通陌生來電，另一頭是花蓮某醫院護理部副主任，提及有一位研究生希望利用我碩班的研究問卷進行學術調查，詢問我是否願意授權。深知寫論文的艱辛，我毫不猶豫地答應了。後來在與研究生聯絡的過程中，發現他和我一樣是在職進修，而且他竟曾在兒子即將入伍的花蓮新兵訓練中心服役；一連串的巧合，讓我心生一種冥冥中自有安排之感。當他得知我將前往花蓮參加兒子的懇親會時，主動提供天候資訊和注意事項，讓我備感溫暖。

懇親會當天，他更熱情地開車載我到營區，結束後甚至又返回一併將我和兒子安全送至花蓮車站。這一切，讓我和兒子都無比感激。

在回程的路上，他再次表達了對我無償授權問卷的感謝。我更加感受到許多事情都是雙向付出，到底是我先種下了善因，還是他先給予了善果，似乎已難以分辨。但這一經歷讓我更加堅信，善意是會輪迴的，只要我們抱持利他之心，不吝於付出，這份善意往往會在不經意間回到我們的身邊。

因此，我更加篤信：在生活中所做的每一件善事，都是在種下一顆美好的種子，或許它的回報不會立刻到來，但當它悄然降臨時，往往會比我們想像中更美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