鍛鍊手感，是枯燥的等號

「我今天氣到摔譜，人生第一次。」深夜傳送出這則簡訊給老友。每回陪公子練琴陪到氣急攻心，差點中風，不免想找人取暖。兩個兒子學的是中提琴和鋼琴，圖方便，教學自己來。就和隔行如隔山的道理是一樣的，音樂老師的苦只有音樂老師懂。

初學的孩子手指扁、手掌塌，甚至整隻手歪曲不協調，不管怎麼調整，下一秒又像倒塌的樓房一樣垮掉，音準更是弦樂器的大敵，學習過程中練者與聽者的耳朵都是煎熬。老友教琴多年，見多識廣，總能舉出幾個更慘的例子給我安慰，「上次我只是調整女兒的譜架高度，她就哭著衝出房間不練了。」看了這則回覆訊息，堆積在我胸口的鬱悶頓時煙消雲散。

學音樂快樂嗎？或者應該問，有人喜歡練琴嗎？

答案是否定的。當然，不該排除千萬分之一愛練琴的人，我也認識從小便能自動一天練上幾小時的愛琴狂人，但那種人基本上是異類。

練琴是辛苦的，是枯燥且磨人的。像是獨自面對虛空，努力的目標極其抽象，合格的標準是自己心中的那把尺。像是運動員面對持續鍛鍊的肌肉，不敢一日懈怠，否則「手感」會瞬間離去，須得多磨練幾天才能追回。

以練琴為基準的簡單生活

曾經聽熟識的長輩分享，即使叱吒職場一輩子，人生經歷千山萬水，但年輕時候學琴的經驗仍舊深刻，「每一次彈琴都只有當下，無法重現。」和商場中那些數字算計不同，音樂沒有標準答案，而臻於完美是永恆的過程，且從未被抵達。

當你終於練到生涯中的巔峰之際，恐怕接下來要面對的是肉體的衰敗，伴隨琴藝的轉變。這麼想來，學琴的人不是癡就是愚，再不就是被狠毒的家長推入火坑。

不知不覺，我也加入狠毒家長的行列。從此以後，琴聲天天自我家傳來。注意，這句話如果要強調重點，最該畫紅線標記起來的是「天天」二字。八○年代學音樂長大的人大概都有這種強迫症狀，覺得既然要學，就得天天練。和久沒見面的同學聊起，不少人都有帶著樂器出門玩的經驗，「我還曾經在山上吹長笛。」如今已是音樂系教授的老同學回憶道。因為自幼被強行洗腦，這個觀念已成無法修改的內建模式，自然也這樣要求孩子。不過實際執行起來，會發現生活幾乎得依照練琴這件事為重心來安排。

假日出遊，先練琴再去。放學回家想玩，先練琴再玩。不管什麼事，序位都排在練琴後面。說來簡單，但實則是要向許多事情說不，說嚴肅點，是向家長對教育理念的挑戰。漸漸的，一家人的生活變得簡單了起來。

母子合奏的美妙片刻

由於有練琴這件事作為重心，偶爾搭配樂團安排的演出活動，曲子一首接一首練，日子很容易一天一天過完。毋須太多花裡胡哨的旅遊和補習，生活很容易變得滿足。我在猜想，可能是因為辛苦吧。

因為辛苦練完琴，電視特別好看，點心特別好吃，出去走走看看時心情格外輕鬆。因為夠辛苦，所以之後的快樂很容易獲得。

這些感受是否是當媽媽的自欺欺人呢？至少我曾經這樣走過。如今這麼陪著孩子，兄弟倆一邊玩兒一邊哼著練習的曲子，你一句我一句接著唱。曲子練到媽媽老師說合格了，會特別和孩子一起合奏。我不知道那一刻洋溢在他們臉上的笑容是因為興奮、新奇，還是榮耀，總之就為了那一刻也好，他們怎麼想我不知道，但我覺得之前手把手的指導所付出的時間與精力（與怒氣）都值得了。

●作者簡介：

夏夏，熱愛寫作與生活，育有兩子。因為孩子太愛問問題，所以在持續創作熱愛的文字外，開始童詩寫作，一面記錄孩子的成長，一面用詩來回應孩子的提問。著有多本詩集、小說與散文，最新作品為繪本《一歲的外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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