暮年,綠園道裡,獨自散步者有之,群聚閒聊者有之,外傭隨侍推輪椅者有之;傍晚,我驚見歐吉桑溜直排輪。
天色灰濛,風砭人肌骨,典型春寒料峭天候,我與外子慣常黃昏走潭雅神綠園道。初春,沿坡而上的陸橋兩側幾株櫻花盛開得豔紅,凜風頂多微顫它簇團抱枝的花瓣,搖不落紅妝點點。正當我沉醉於鮮麗時,一位年約古稀的阿伯,異於一般老人,腳著直排輪在平地上滑溜起來,一路溜向前方斜坡橋上,橋中央有安全桿分隔順行逆向,阿伯乘勢地利,把它當角標穿梭練習前溜與倒滑,左右腳交替滑溜的流暢感,一點也不像初學者。
他如何辦到?
外甥六歲接觸直排,初學站立平衡與原地踏步,那難搞的V字型腳掌九十度夾角,經常令他摔得前仆後仰,教練索性教他安全跪地與爬起,跌得四肢伏地像極了喪家狗,弓箭步起立卻雄赳氣昂,彷彿徵示失敗固然狼狽,一旦有勇氣振作,奮起的力道也足以懾人心魄。
次學踏步與滑行並進,從定點到移動,不過增加步伐的速度與跨度,看似容易,實作起來不少該注意的眉角,如腳掌由V轉11平行滑行,基礎動作儘量使用鞋輪的中刃滑溜,內外刃都是姿勢不良,容易受傷。外甥學完基礎就宣告停擺,思及眼前暢溜無阻的阿伯,他勢必經歷以上種種繁複且枯燥的基礎訓練,跌過無數次如犬般的頹然跪姿,也無數次昂首挺胸,目光堅定向前注視,直到腳掌自如變換角度與雙腿開闔自在前進,才有他現在傲人的姿態。
我偷瞟他鴨舌帽底下的面容,黝黃清□,是有年紀的長者,但年齡絲毫不設限他的體力,短袖短褲,手臂與腳腿粗壯如節藕,結實似堅壁,體格強健,若只見背影,誤認年輕壯漢無疑。再者,直排輪屬追求速度運動之類,危險性高,配戴頭盔、護具等安全裝備必不可少,他卻只頂一徒有遮陽而毫無保護作用的鴨舌帽,肘膝護具皆無,行進於高低起伏的坡橋上,對自身技術信心十足,透顯一種年輕獨具的狂恣。
詩人塞繆爾.烏爾曼這麼形容青春:「青春,並非人生旅程的一段時光,也並非粉頰紅唇和體魄矯健。它是心靈中的一種狀態,是頭腦中的一個意念……年歲可能弄皺我們的皮膚,但放棄熱情則會弄皺我們的靈魂。」時間在阿伯臉上雕鏤明顯刻痕,斑紋也點點清晰,卻憑藉一股好學的熱情與超凡的毅力,再度活出青春,彩繪人生。
我與外子散步半小時後再返回橋上,他仍持續原先動作反覆練習,天色漸暗,夕照將隱,歐吉桑的年輕光芒正逐漸閃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