半生居住在城市,能讓我走過路過絕不錯過的多是獨立書店、連鎖書店、文青風格的雜貨店、手工藝材料店、不限時亦有插座的咖啡店,喜歡的店家皆是城市的安靜居所。
通常台北女子聚會,譬如前同事揪個百貨公司周年慶,或哪裡新開了服飾旗艦店得趁早掃貨,辦公室的我總是佯裝從眾,暗自疑惑,同事們熱烈討論的表情,沒人如我這般寡聞,難道這些皆是必要資訊?
或許,奇怪的城市女子唯有我。曾經和L作家約在知名百貨頂樓餐廳聚會,卻渾然不知東區SOGO竟有兩處,位於捷運站兩端,礙於前輩相約不好遲到,於是我揮汗如雨在忠孝東路上狂奔。
「所以,你真的不知道這裡有兩家啊?」前輩語氣溫和地笑看著我,笑著補充其實不止兩家,天母、中壢都有,算是連鎖百貨。
「嗯。今天終於知道了。」瀏海汗濕淋淋貼在額前的我,像是史前人類初次發現有火,而我不知自己為何需要這個常識?
或許,我喜歡逛逛的不是主流店面,才會留下不識連鎖百貨的笑話,為了提醒自己別再犯相同錯誤,遂以自嘲口吻將此事分享在臉書。G作家很貼心留言:「順帶一提,新光三越也有很多家,以後別跑錯了喔。」
再度感到自己的寡聞,於我而言這真是新世界。轉念一想,百貨公司和連鎖書店一樣,只是購物人數大於閱讀人口,而今實體書店一家家關閉,連鎖百貨屹立不搖,即使我只逛想逛的小店,絲毫不減損資本主義集團的存在。如此這般,更要呵護逛書店的偏執了。
移居鄉村這幾年,迷戀做甜點,我的偏執更顯稀缺,除了書店、生活雜貨店,還增加了點心材料店。
早些年還逛手工藝店,至少帶有賢慧的錯覺,經常望著毛線團想像它成為女兒的小帽小襪小圍巾。現在逛點心材料店常有長見識的成分,原來,烘焙的世界有諸多瑣細工具,而我如此鍾愛充滿細節的事物。
烘焙材料常給人樸素質感,像是將麵包、蛋糕都還原成最小的單位,麵粉、水和一點點糖,進入事物最原始的狀態。點心材料店也賣冷凍酥皮、牛角麵糰、甜餡料等,這些像是舉辦烘焙比賽卻犯規偷跑的半成品,我經常直接跳過它們,而更喜愛撫摸各種模具、擠花袋、攪拌器物、各國香料、大小不一的包裝盒,想像烘焙好的未成形蛋糕或餅乾裝置其中。
憑空想像著,約莫是在人群中癡心望著某位穿著花襯衫有江湖味的中年男子,正耐心地為花白髮痀□著身軀的老婦人指路,我下意識編起了故事。
每隔十天半月,有事沒事就想走進店裡,有時純粹閒逛,有時例行補貨,例如各種麵粉和無鹽奶油,縱使超市也有,但我喜歡從城市家或鄉下家走長長的路,汗涔涔地將熱騰騰的自己送進店裡,彷彿我也是剛出爐的蛋糕那樣。
怎麼形容這種刻意朝聖的路途呢?
在點心材料店隨意走逛,對我來說很像自我重整。偶爾寫作節奏不是很順遂,就來逛,讓自己還原到對寫作還興致勃勃的那個我。有很多點子想寫的時候,或是剛好寫完一個作品,也來逛,那是一種修復和犒賞,偷個空來買材料,做好在腦海構思許久的水果戚風蛋糕。
逛的時候或許等於結束舊的我,新的我可以隨時準備展開下一個作品。
烘焙需要時間,寫作也是,隨意逛逛點心材料店,不一定立即動手做,彷如平日先儲存靈感,待有餘裕,送進烤箱,設定好時間,至少能立即完成沉澱在心中作品美好的樣子。
J在鄉下人家愛逛的店,則是五金行超市。
「靠近交流道那家都賣一些機具零件,平鎮那家三層樓的店什麼都賣,鋤頭鐮刀、蔬菜種子,連耙子都有。」J提到五金超市和我說起點心材料店的興奮神情是相同的。
「下次帶我去,我想買一種散熱架,放涼麵包用的。」
「什麼都有賣,搞不好你還能買到不同形狀的烤模。」
J將他愛逛的五金超市混搭了我的點心材料店,我並沒有任何不快,如果有一家店什麼都有賣,的確能節省不少購物時間。
J喜歡破壞後重新建構一個新的世界。
他總是喜孜孜接收朋友丟棄的桌椅櫃櫥,拆解後,緊接著去五金材料行尋覓零件,再以砂紙、鑽頭、螺絲、矽利康等黏合連結慢慢打磨成嶄新的作品,掛衣架、高腳小茶几皆是這般靜靜地加入農舍的家具行列。
我喜歡重複,確定了一個做法後就不太會變動,持續做烘焙已然進入第五年,每次麵包發酵得很飽滿,總要讚美它,彷彿我的小宇宙又多了顆炫目的小行星,仰望戚風蛋糕出爐的高度,每回攻上山頂必定歡呼,抱著倒扣的烤模尖叫──我們又做到了呢。
喜歡烘焙的我和熱愛寫作的我,不論心情起伏都想做個什麼點心,也想寫幾個字,就像J喜歡他的木作和種菜,待在城市的他總是失了魂渾身不對勁。
就像有好天氣絕不能辜負,他總要去菜園耙土拔草種菜苗,我也要把握時間曬曬泛著濕氣的被褥,睡眠時才有太陽的氣味入夢。
日與夜不停輪替,各自持續做著喜歡的事,絲毫未曾厭膩。這裡那裡都逛逛看,本來沒有的生活,遂於人生下半場徐徐開展,究竟鄉下人家還有什麼可能呢?我還在持續探索著,等待驚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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