約定好的日子終究還是來了,哥和嫂從我這把媽媽接回家。
三個多月前,媽突生一場病,是醫生發出病危通知那種嚴重程度的病。一月底出院後,為了白天有人照料及方便回診時的接送,哥和嫂把媽安置在我家。
剛來我家休養時,媽極為虛弱,連坐起身喝水用餐都要人攙扶,毫無自理能力。她就這麼臥床將近兩個月,即使她努力想為自己做些什麼,卻因為缺乏體力而無法達成。唯一能做的,是眼睜睜地見證自己的肌肉逐漸流失。
我的媽媽曾因天災失去了右腿和兩個孩子,也曾因罹患子宮肌瘤移除了子宮。這回是因膽結石切除了膽囊。或許是抱著「反正再也沒什麼好失去的」這種心態,她總能在顛簸的人生中樂觀面對。
記得媽手術出院回到我家,哥抱起坐在輪椅上的她,走近床邊時將她放下。只有左腳能接觸地面,或許沒自信靠單腳撐住自己,媽顯得有些害怕。哥略顯浮躁,大聲說:「妳在怕什麼啊?」媽也不甘示弱地回:「因為我沒膽啊!」說完還笑了出來。聽見媽突如其來的自嘲,實在佩服她還懂得用幽默去緩和氣氛。
當然,人是脆弱的,媽也會有憂傷。某天午睡起來,走出房門看見獨自坐在椅上沉思的她,連駝背的身影都顯得十分落寞。當我坐到她身旁,她哭著告訴我無法接受自己看起來好好的,為何許多事卻無法自理?到現在還要靠女兒為她刷牙洗臉、打理三餐、擦澡,最讓她備感挫折的,是要靠女兒幫忙換尿布處理穢物。
「會好的,這只是過程。妳已經進步很多了。」不擅言語的我,想給她許多安慰,卻不知該說些什麼才能讓她將眼淚收束。
對我來說,媽已經很努力恢復體力,不再整天臥床;很努力復健左腿,讓「再站起來」不只是一個願望。當她第一次起身,想靠自己坐在輪椅上,那時她那句堅定的「我可以」,讓我到此刻依舊難忘。
果然,媽很快就能靠著輔助器站立。接著,她想再次穿上義肢學習走路。在她的人生,「走路」這件事就學了三次。第一次是一歲左右的嬰兒時,第二次是二十二歲首次穿上義肢時,第三次是七十三歲為第三人生暖身時。
這回當她重新穿上義肢,準備學習走路的那一刻,頓時彷彿時空交錯,我和媽互換了角色那般。在我前方的她,成為一歲的我,用著勇往直前的氣勢在前頭邁開步伐;在她後方的我,成為二十六歲的她,抱著提心吊膽的心情在身後守護凝望。
每天學習走路的她,逐漸找回了自信。就這樣,約定好的日子終究還是來了,哥和嫂從我這把媽接回家。踏入家門後,也代表踏上她的第三人生。雖然生活尚未完全回到往常,但我相信憑她堅定的意志,那一天就在不遠的前方。
我的媽媽用自身證明人生沒有跨不過的坎,顛簸的人生就算難行,拄著拐杖慢慢走也行!就算歲月的挑染,白了她的髮;就算人生的風霜,在她的臉上留下幾許滄桑,她在我心裡永遠是最美麗的媽媽。因為,這場病她讓我看見了什麼是為生命再次展現美麗又堅定的模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