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裡被巨大的敲打聲驚醒,披衣起身查看,發現除了四樓,整棟公寓的住戶不約而同開門想探問究竟。有人報了警,警察抵達,眾人又無法明確說出聲音來源,也未錄音,只猜測是四樓獨居的老太太所為。
沒有證據,警察無法按門鈴盤問,只能作罷。此後每隔幾天,敲打牆壁的聲響就會傳來,有時是半夜,有時在清晨,通常敲幾下便停了,力道也不若第一次大。久而久之,大家似乎習慣了,也或許是出於對獨居老太太的包容,沒人再討論這件事。
四樓的老太太有輕微失智,為預防走失,之前出門胸前都掛著名牌,這陣子不知狀況是否好轉,沒有戴名牌了。但近幾月她幾乎足不出戶,只偶爾到樓下散步,偶爾定定望著某處發呆。老太太三餐叫外送,身體還健康時,天天買菜做飯,大兒子中午固定回家吃。自從她無法料理三餐,這幾年便不見大兒子的身影。其他兒女住在外頭,會回來看她,或許各有難處,沒人把她接過去同住,老太太便一直獨居。
鄰居觀察到,老太太的孩子若回來陪伴,半夜她就不會敲打牆壁,若是無人回來,聲響當晚便會出現。可能是寂寞,可能是不滿,也可能是想引起大家注意,她的孩子與鄰居鮮少往來,無從得知真相。
曾在樓梯間發現尿液,眾人推測是老太太失禁所致,但也無證據。有時我下班返家或假日準備外出遇見,她會用台語親切地招呼:「趁錢轉來囉。」「今仔日歇睏喔?」我對她笑笑,問她可好?她開心地點頭。
在她日漸混沌的認知裡,多半已不記得鄰居,卻認得我。我猜是因為以前每每見她氣喘吁吁推著菜籃車在樓下,不等她開口我便會主動幫忙把菜提到樓上。或許是這樣,深陷記憶黑洞的她仍記得我。
一個認知功能逐漸退化的獨居老太太,囚禁在自己的世界,鎮日與電視為伍,與天花板為伴,深入骨髓的寂寞是怎樣日夜啃噬她的身心,直至變成廢墟。漫漫長夜荒涼無聲,在她混亂的時空裡,或許也只能敲幾下牆壁,告訴自己也告訴世界她的存在。
看過這樣一句話,「誰的晚年都是一場腥風血雨。」但願不是的。當暮色蒼茫,黃昏已至,願有人陪你看夕陽、伴你吹晚風、為你擋風雨。
祝福樓上的老太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