每隔幾年,台灣便會上演白鶴版孤雛記──瀕臨絕種保育類白鶴家族冬季從西伯利亞遷徙南下,照理應在中國鄱陽湖避寒,身世乖舛的孤雛偏離航線與親鳥走失,寄居寶島。
孤雛A君2014年在台北留宿金山尤其轟動,2021年白鶴B君過境蘭陽平原。孤雛A君在台期間從黃毛亞成鳥長成雪白高大的成鳥,同時引起地方保育聲浪,公權力介入,主要棲息的蓮花田及四周農地農產品皆保證收購,悉數成為有機田。
我和情人分別在夏天荷花開和冬季寒流的時候去看過小白鶴A君。
夏天那一回,小白鶴正窩在田邊午覺,闔著眼發出唧唧聲(不知作了什麼好夢?),睡了一陣子便起身啄食蓮藕和田螺。因為是如此珍貴的明星,現場追星的民眾幾乎人手一台大砲相機,只要小白鶴吃東西抬頭的瞬間,一陣紅毯相機快門聲便如機關槍掃射般此起彼落。
蹲在我旁邊的攝影團熱切地捕捉鳥影,一群人趁隙聊天:「可以去抓一隻白鶴來和牠交配嗎?生了台灣就有一隻了。」「可以讓牠住桃園嗎?」「西伯利亞沒有蓮花可以吃!」「牠來這麼久了,現在講台語嘛會通。」(開始對鳥講台語)
攝影老師居中發號施令:「對準牠眼睛!」七嘴八舌。
冬季造訪的那一次細雨濛濛,金山濕地沒有遊客,小白鶴好像特別鍾愛這樣安靜冷冽的寒風,不斷盤旋起飛,翅膀張開像精緻的滑翔翼,雪白的身軀和翼尖的黑羽像童話般既優雅又美麗。小白鶴飛至遠處田間,罩著雨衣的老伯揚聲在路邊呼喚:「鶴啊!鶴啊!──回家囉!」沒有取什麼可愛的小名,僅只是簡單地喊著「鶴啊!鶴啊!」沒想到不一會兒,小白鶴竟好像通達人語,飛回老伯的田裡陪老伯下田。活生生的鄉野奇譚。
那隻「鶴」還在台灣的時候,我們總是一方面醞釀著哀情,想像牠將忽而開竅,想起回家的路線,就此告別;一方面又擔心牠想不起來,此生就定居在金山濕地裡,長壽地過完此生,實在太寂寞了。
生命裡總有一些這樣的過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