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台怪手鏗啷啷壓過馬路,路人都在看那些乘著怪手去旅行的大型蓬鬆娃娃。風塵僕僕的娃娃們身上積了層厚厚塵灰,看起來十分克難,像已經環遊世界好幾圈,尤其是那位小小兵,臉黑得像是剛從地底三千呎探勘歸隊,感覺有點缺氧。
我想起一位早逝的長輩C君,久遠以前,我們至多一年見一次面;我並不常想起他,不過非常偶爾想起他的時候,我只記得兩件事,他非常喜歡布袋戲,而且是夾娃娃機高手。
如今我已經活到差不多他登出人間的年歲,如果能回頭與當時的他重新會面,像在時間軸的中繼點重逢,我可以輕鬆想像自己如何向他問起這些興趣,比如夾娃娃的必勝眉角,以及大概要交多少學費才能得到所向披靡的戰績。我相信他會樂於分享這一切,而且沒有任何臭屁的樣子。
走到某個人生節點,C君成為一位繭居的人。對於身邊諸多渴求功名的人來說,把自己的能力揮霍在夾娃娃機的技術上,太不值得了。聽到這裡,總是低著頭的C君突然抬起頭來,直視著輕蔑者的瞳孔,以特務的口吻低聲說,可見得你並不真正關心人的境況──這麼文謅謅的語氣當然是我幻想的,我默默地希望他也會有這麼強勢的反擊,但是他不會這麼做。
我研究過夾娃娃機高手的影片,通則是看破娃娃布陣,專攻出奇制勝的吊手落點,即能造成雪崩效應。玩機台遊戲的時候我總是擔心成績太好,必須抱著巨無霸冠軍玩偶回家又沒地方放,顯然我是多慮了──目前我夾過最大的獎品是一隻手掌大小的開心臉香蕉。巨型的玩物向來比起袖珍的收藏更難纏,比如輸出放大尺寸足以當地毯的結婚相框、根本無法環抱的玫瑰花束,或者必須定時曬太陽紫外線消毒的填充玩偶。
填充娃娃們本來應該居家頤養天年,即使偶爾被狗啃,有時被遺忘在深櫃之中。傳說中有一群娃娃密謀了一場出逃,他們灰頭土臉跟著一台怪手鏗啷啷壓過馬路,四處修補城市裡的破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