某天,同校任教的小姑突然走進我的辦公室,神情篤定地朝我走來。還沒寒暄,她便開門見山地說:「大嫂,我們姊妹商量好了,決定大家一起出錢幫爸媽買間房子,你們也要出一份。」
語氣裡沒有絲毫遲疑,像在宣布一項早已定案的決策。那瞬間,我愣住了。話卡在喉頭,腦中卻早已翻湧起各種感受,有突如其來的壓力、當眾被要求的難堪,還有一絲委屈。
小姑和其他兄弟姊妹每逢周末都會回婆家團聚,原以為這麼重要決定,應該能在飯桌邊慢慢談,怎會選在辦公室、在一群同事的注視下突然拋出?我深吸口氣,努力穩住心神,低聲回:「妳也知道,我們前陣子才為了三代同住買了間樓中樓,還在背貸款……我們已經很努力想讓爸媽住得更安穩。」
我以為這樣的說明會換來一點理解,哪怕只是一句「我知道你們也不容易」,沒想到小姑語氣平板地回了一句:「我們已經決定,你們配合就好。」
我垂下眼睛,不知那一刻的沉默,是為了當眾被要求的羞赧,還是無力表達自己真正心聲的窒悶。其實,我想說的是:「我不是不願意付出,只是希望我們彼此的難處能被看見。我需要一個能坐下來好好對話的空間,而不是被當眾要求接受一個既定的決定。」
但我終究沒說出口。當下我只是勉強點了點頭,說了句「好」。那個「好」說出口的瞬間,心中卻有一塊地方垮了下來。那不是心甘情願的應允,而是一種「被逼著接受」的表態。那一刻,我感覺自己不是一個有選擇權的家人,而是一個被動妥協的外人。
後來回想,那聲「好」像是一種自我否定,否定了我正努力撐起的家庭經濟,否定了我這些年為家族付出的心力,也否定了我希望被理解、被尊重的心願。它改變了我對這段關係的感受。
原本我總覺得,既然是姻親,我要盡力籌辦並圓滿每一次的家庭聚會,自認與兄弟姊妹間建立了某種互信與默契。但那一刻,我忽然明白,也許我從未被真正當成「我們」的一份子,始終只是「你們」中的一個旁支。
直到後來學習了非暴力溝通,才慢慢明白,許多令人受傷的語句背後,其實藏著一個尚未被好好表達的「需要」。或許,小姑當下的直接,是出於她急切想有個娘家可以自在來去,是她想替爸媽做點什麼,以及對手足間快速凝聚共識的期待。只是在她積極落實「行動」的同時,忽略了我當下的感受與背後承受的壓力與局限。
如果那時我能更有力量,我想我會這樣說:「我聽得出來,妳很希望能替爸媽做點事,也想保有一個娘家可以常常回來,這份心意我很珍惜。但我們目前的財務壓力真的不小,我需要一些時間和空間,也希望我們能坐下來好好談談,看看有沒有更平衡的方式,讓我們都能盡力,但不至於誰被壓垮。妳願意找個時間,一起談談嗎?」
在家庭裡,愛與責任總是糾纏,而溝通方式往往決定了,這份愛會成為彼此的力量,還是變成沉重的負擔。我仍在學習,也願意相信,只要我們願意說出真心話,願意相互理解,關係總能找到新的出口,甚至成為彼此真正安身立命的「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