誤打誤撞的剪紙人生
我喜歡剪刀,喜歡剪刀劃過紙張的感覺,喜歡透過手指掌心與虎口開闔的動作前進,感受皮膚回饋的精微觸感。但倒也不是因為喜歡而開始的,算是慢慢培養出感情吧。
一開始只是想創作,看到生活裡有趣的東西想記錄下來。但我太懶惰,想到要先拿出畫具顏料、結束後還要洗滌收拾一桌殘局便累了。動動小聰明,若是拿剪刀剪紙,就一刀一紙,工具材料簡單,完成後只需清掃紙屑,豈不乾爽又輕鬆。
沒學過任何傳統工藝剪紙的我,就這樣誤打誤撞開始剪紙人生。起初,我給自己兩個規定:一是不用刀片、二是不在作品上打稿。想鍛鍊的不是技術,是心性。
剪刀的運作與我們自幼習慣的握筆方式完全不同,不易精細掌控。於是,本性偏向小心謹慎的我,一次又一次經歷不可控造成的挫折,眼見結果不可逆轉的痛苦──然後再說服大腦:「噢,這比你原本想的更有趣。」
這點倒是真的。當你慢慢調整心情,接受作品會長出自己的樣子,人的個性也鬆了。這份驚喜的禮物收下來,剪呀剪就過了十幾年。
創作也是身體的勞動
從小學美勞課會使用的色紙開始,逐漸嘗試不同紙材與尺寸。第一次做到全開作品時,赫然發現,身體與作品有絕對的物理性關係──沒爬上桌子看不見整幅全貌、作品太大又只能放在地面剪,因此不斷爬上蹲下,動能位能轉換,「功」(work)不只做在紙上變成圖像,也做在痠疼的小腿肚上。原來創作也是身體的勞動。
有一回出版社來邀請做童話故事的插圖,五十幾則故事讀完心裡簡直大放煙火,太精采了,我雄心壯志回說每一則都想剪一幅。激動的部分是:那些自小以為讀爛的童書,千篇一律的公主王子形象居然可以由我重新詮釋──我可以決定挑選故事中哪個片段要被看見、呈現的視角與觀點、主角要長什麼樣子……人生首次清晰感覺到,手握詮釋權有多麼洋洋得意。雖然出版社馬上看穿我當然剪不出這麼多作品,但最後我仍努力做出部分插圖,並給每則故事上了一個小圖,算是盡心盡力。
雖然並未設定要鍛鍊技術,但時間與經驗累積亦成必然。在後來創作的日子,當你的肌肉嫻熟了操作,那條線變得愈來愈靠向「能夠控制」,我又開始感到人生不夠鬆、不夠有意外了。此時又會想要打破一切,讓事情變困難。
剪紙帶來的動畫旅程
從都市搬到鄉下快十年,曾見聞一事深覺啟發:
住在鄉下,家家戶戶幾乎都養狗。少數狗被拴著看家、守護農作,但許多是沒有鏈繩的束縛,自由自在奔跑於田間大地裡的。說牠們看起來很是快活沒錯,但若你身為腳踏車或機車騎士可就不會那樣想了。狗兒流著狩獵的血液,天性看到快速移動的物體便要衝刺撲追(這點你問郵差最清楚),要是兩三隻一小群吆喝著湧上更恐怖,騎士要麼是被咬傷、要麼緊急閃避也可能跌倒,甚是危險。
於是有聰明人想到一個法子:將狗項圈繫上一條短繩、繩末再橫綁一段木棍,這支木棍自狗兒脖子掛下,恰好橫在牠前腿前方。平時走路沒問題,可一旦要大步奔跑時,前腿便會被木棍擋住,無法自由施展,因此也無法順利疾馳追車了。
有一天看著這景象,我突然意會到,原來這就是我自己。我就是在自己脖子繫上木棍的人。
比如因為剪過太多圖像,那就來試試完全沒有圖的作品好了,純粹剪文字,一字一字串成一句詩,一條條自空中流下的句子。剪過圖又剪過字了,再來試試「不是文字又不是圖的東西是什麼」,無法言述的什麼,更接近原始混沌。平面的玩過了,那把紙立體起來吧。單色的做過了,那拼貼不同的紙材吧。具象、抽象。一眼望不盡,變成長卷的故事。離開實體,化成動畫的旅程。
走到現在,換了一支又一支棍子,開心的是至少我還在路上,等待、屏息、衝刺──試著追到下一台車。
●作者簡介:古國萱,喜愛秘密地畫圖和寫字,夢想是讓地球更好。因為與自然單純的連結而感到開心。以剪刀開展具有想像空間的詩意圖像,喜愛剪紙單純質樸的特性及不可修正的驚喜,也創作故事、繪本和詩。
個人網站:doggku.com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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