朱嘉漢的親密關係閱覽區
【朱嘉漢／文 】
直到今天，看著新聞標題，還有各種網路新聞下方的留言，你們是否會有與我同樣的錯覺：大人們的教育——確切來說，是性教育——不能等。我猜想，如果在看到那些充滿惡意的、自以為是的言論後，能夠靜下心來，你們應該可以隱隱地發現，那觸動心中熱辣羞恥與憤怒的，想用力反擊又同時想吞進內心灰暗宇宙的異樣情感、那個引起激烈身體反應的情感，如此似曾相識。因為在那禁止的手勢，即權力施展的手勢，在這時代生長的你們已經比那些大人們的青春時期懂得太多了
關於「親密接觸」，或直率點說，所謂「肉體關係」、「性關係」、「情慾」、「肉慾」，會被禁止、貼標籤、被束縛，就連自慰這般最不傷害他人的安靜享有都在一種監視控制裡，最簡單的理由，不是禁止「行為」或「關係」本身，最希望禁止的，是「快感」本身。嘗過「快感」後，世界從此不一樣了。它會讓你沈迷，讓你魂不守舍，腦內嗎啡分泌，感覺那樣的活才是真實。那是一種創造的力量，也是破壞的力量。
法國在二十世紀初有位早熟作家雷蒙·哈迪格（Raymond Radiguet，1903-1923）。不僅早熟，且早逝，短短二十年的人生，留下了驚艷文壇的兩本小說：《伯爵的舞會》與《肉體的惡魔》。《肉體的惡魔》於十七歲時所寫，然而在「經驗」上震撼讀者的，不是這年紀的性體驗，他所寫的是十二歲男孩與一位十九歲的新婚少婦的不倫關係。我一直覺得，這樣的書寫珍貴之處，是經驗的純粹。你們將知道（或已知道），身體以及對身體的認知，永遠是社會、歷史、知識下形構的。哈迪格的小說篇幅不長，也不仔細，卻記錄著非常純粹的經驗，他告訴我們如何去經驗。人生會有太多的時候，你會發現描述經驗是如何困難，一方面是語言的匱乏，另一方面是心靈其實能承擔的經驗強度其實相當有限。哈迪格像是預借了不該是那年齡擁有的成熟語言與心靈強度，同時保有敏感純粹，為了留下這些作品走過這一遭。
「第一次親吻的滋味，就好像我們品嚐以前從未吃過的水果般令人失望。原因在於，通常我們只有在習慣的事物裡，才能尋得最大的歡悅，而絕非新鮮的事物。」 「由於無法完全領會第一次的感覺，我只能每天一點一滴地認識性愛的歡愉。這段性愛學習的過程中，虛無飄渺的性愛歡愉，卻帶給我一種真實的男人之痛：嫉妒。（......）我明白肉慾關係的價值。我詛咒那個先我一部喚醒瑪塔身體的男人。」
以上摘下的句子，是這本書精準的描述「經驗」的段落。確切而言，是如何「經驗」：我們如何透過經驗，認識了許多事。所以，「性經驗」之重要，不在於有過或沒有過的劃分（處男／處女與否），那是打開一個經驗空間，你甚至需要重新去認識自己的身體，與完整的你。要記得，性的經驗並不簡單，它的後果亦是，譬如懷孕所帶來的後果。所以，我理想中關於親密關係的書單，多半是有深入的心理描寫的。並不是詆毀肉體與崇尚心靈，更不是一定要靈肉契合，因為這並沒有正確答案。只是不管你如何看待性，肉體永遠與心理有關。愛的傷害、嫉妒、滿足、溫暖、暴虐、眩暈、擁有與失去，在性關係當中，會以另外的強度顯現，只是教育當中一直都太害怕去面對了。學習「怎麼經驗」性經驗，根本上，是學習愛的重要部分。
之所以在此推薦文學讀物，不是因為相對於Ａ片、言情小說之類的作品，文學會比較「高級」。那是因為，文學總是允許我們較多空間思考。性，不可笑也不可恥，值得體驗且值得思考。你會發現以下的書單就是常見的文學經典，只是在一種特殊的心思中為你們挑選出來。只要單純地讀起經典作品，你就會發現關於「性」的問題無所不在。文學仍然在此給我們許多的空間，讓我們可以容納這個經驗，並繼續走下去。
《肉體的惡魔》
雷蒙﹒哈迪格著，蔡孟貞譯，小知堂（2000）
這是關於「性」作為體驗，是怎樣超載於人生經驗之上的好作品。小男孩過早的性經驗（十二歲），並跳進愛的漩渦，在此，性經驗不但難以成為人生經驗，成為一個可以訴說、導引人生的經驗，其反道德、反社會感，讓它成為「反經驗」了。它破壞你過往的認知的經驗（即使年輕），你必須將自己重組，否則身心將無法容納其他經驗。早熟之人，有時確實像被詛咒，可是看見的風景也不一樣。
《誘惑者的日記》
齊克果著，陳岳辰譯，商周（2015）
這本書不是描繪性，只是深入著，對於愛的價值、真實虛偽的討論，令人感到「誘惑」。對於愛情與親密關係的學習，「誘惑」相當值得思考。你為何為了某個眼眸瘋狂，為某個笑顏癡傻？為何迷戀？為什麼會如此失去理智，會不顧一切拋下自尊？當中，藏著關於我們存在的本質焦慮。思考我們為何活著，是如何活著，跟思考「性」，之間距離沒有想像中遠。退一萬步說，至少這本書教我們如何成為誘惑者，也是很實用的。
《紅與黑》
斯湯達爾著，王育文譯，崇文館（2005）
一個靠著讀書能力翻身的美少年于連，如何成功勾引了兩個跟他身份懸殊的女人。不過，這小說其中一個迷人主題，卻是關於尊嚴。在一個革命已經不可能的時代，天生條件也不可能成為英雄的男孩心中，對於任何一絲的羞辱皆極度敏感。這提醒我們，在愛情關係（包括性）當中，即便是互相吸引與相愛，也會有所謂的權力關係存在。《紅與黑》裡對於尊嚴的索取，征服的野心，在堆疊到最後的完美收場，那各自的結局，對於思考每個人需索的愛的形式，是相當印象深刻的。
《情人》
莒哈絲著，王東亮譯，允晨（2006）
莒哈絲一生書寫都是愛情。一方面是天才，一方面又在多年的準備後，在晚年時以極高文學水準寫下《情人》與《中國北方來的情人》。那段經驗，尤其性，十五歲的少女與年輕的中國富商的戀情，高於一切（她這樣形容：「如海，簡單而無可比擬。」）。「我神智清明，但是瘋了」、「在我十八歲時就太遲了」，這些簡單的句子，至今仍是關於愛情最美也最痛的記述。絕望、瘋狂、失語、毀滅。莒哈絲所談的愛，是使得所有輕談愛與性的作品都相形失色的。沙漠般，將一切水分抽乾，或是洪水，將一切地景淹沒。
《金閣寺》
三島由紀夫著，唐月梅譯，木馬（2018）
不管是《禁色》、《春雪》、《愛的飢渴》，三島由紀夫都是書寫肉體的能手。他賦予純粹的肉體價值與歌頌，即使讀來偶爾會陷入詭辯。肉體可以思考，肉體會思考，肉體的冒險會讓一個人重生。詆毀肉體，等同放棄人生。《金閣寺》看似不直接思考親密關係，但是對於「美」的思索，對於物質與精神的辯證，性欲在這部作品佔有相當有趣的位置，也決定了主角最終的走向。
三十本世界經典，你將經驗超越親密關係的親密
日本
《冰壁》，井上靖
《千羽鶴》，川端康成
《春雪》，三島由紀夫
《瘋癲老人日記》，谷崎潤一郎
《個人的體驗》，大江健三郎
法國
《危險關係》，拉克洛
《包法利夫人》，福樓拜
《娜娜》，左拉
《女人的ㄧ生》，莫泊桑
《約翰·克里斯朵夫》，羅曼﹒羅蘭
《斯萬的愛情》（《追憶似水年華》第一卷第三部分），普魯斯特
《愛的荒漠》，佛朗斯瓦·莫里亞克
《夏日之戀》，亨利-皮耶·侯歇
《副領事》，莒哈絲
《繁花聖母》，惹內
《戀人絮語》，羅蘭﹒巴特
《遣悲懷》，紀德
德國
《威尼斯之死》，托瑪斯曼
《愛的親和力》，歌德
俄國
《永恆的丈夫》，杜斯妥也夫斯基
《羅莉塔》，納伯可夫
《安娜·卡列尼娜》，托爾斯泰
美國
《慾望街車》，田納西·威廉斯
《北回歸線》，亨利·米勒
《紫色姐妹花》，愛麗絲·沃克
拉美
《胡莉亞姨媽與作家》，巴爾加斯·尤薩
英國
《愛情的盡頭》，格雷安·葛林
《查泰萊夫人和她的情人》，D.H.勞倫斯
《法國中尉的女人》，符傲思
加拿大
《使女的故事》，愛特伍德
【朱嘉漢】
一九八三年生，曾就讀法國高等社科學博士班。旅法八年，現為法語教師。喜歡文學，用說的或用寫的。長篇小說將於二０一八完成。
更多有關完整精彩文章，請見《聯合文學雜誌》2018年8月號（NO.406期） http://www.linkingbooks.com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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