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採訪撰文.徐漢明|攝影.YJ】音樂給他的那種轉瞬即將化為一種真正的熱望的樂趣,在這樣的時刻,確實像是我們在做香料的實驗時的那種樂趣,像是當我們接觸一個不是為我們所造的世界時的那種樂趣——這個世界,在我們看來沒有形式,因為我們看不見它;沒有意義,因為它為我們的理智所不能掌握;我們只能通過一種感官才能到達那裡。□□他已經開始意識到,在這樂句甘美的樂音底下隱藏著怎樣的苦楚,也許還是難以消除的隱痛,然而他並不以為苦。讓這樂句說什麼愛情是脆弱的吧,他的愛情卻是如此牢固!
——《追憶似水年華Ⅱ》p194-195
《追憶似水年華》中最為著名的〈斯萬之戀〉,斯萬與奧黛特的愛情由音樂家凡德伊的「鋼琴小提琴奏鳴曲」牽起,又成愛情虛妄的見證。音樂陪伴我們度過一生的不同時段,並在幻滅時成為唯一的友人。如今陪伴現代人的,可能不是奏鳴曲而是饒舌樂了,甫得金曲獎肯定的饒舌詩人蛋堡,唱過引發少男少女無限共鳴的〈關於小熊〉。那樣口吻溫柔的饒舌、敘事內容本身就讓很多人都能共感的音樂,替許多人饒出了他們的戀愛史。陪伴樂迷長大並成人的音樂,背後的創作者又如何陪伴與治癒自己?這個將作品指向個人記憶又引發聽眾共感的饒舌詩人說,創作就是自我療癒。
訪談中蛋堡點開一首歌,Ne-yo的〈Because of you〉,問我們有沒有聽過。蛋堡說,那是二○○八年後夜店時常播放的歌,到了現在,只要聽到歌曲前奏,他就會瞬間回到屬於他的年代。那時晚上他會到夜店,朋友都在那邊,喝著酒、和朋友打招呼,腦中想的只有一件事,「這是夜晚的開始,今天會發生什麼?」
這是蛋堡的「普魯斯特時刻」,他的似水年華。視訊訪談裡,蛋堡戴著橘色老帽,在自宅工作室中與我們對話。蛋堡每一段人生經歷,都讓他創作出各具特色,卻又有著不同質感/風格的作品,又都能唱進許多人心中,對他來說,這些時間代表什麼?
「那時 小熊的表情還有些生澀/從此 他們的生活都有他跟著/有他跟著的時候 他們大致都快樂」——〈關於小熊〉
二○○五、○六年,蛋堡進入草創的顏社工作室,那像是嘻哈文化愛好者聚在一起創作的場所。「二○○八年,顏社工作室搬到通化街,我慢慢地當成第二個家,……我經常在工作室待到半夜,回家洗完澡之後躺下就睡,隔天睡醒又回到那裡,繼續做音樂。」除了創作,○九年發第一張專輯前還得負責公司的唱片和週邊設計,從淡水騎著摩托車到三重、中永和詢價、看印。蛋堡認為,那比較不像是工作,而是和熟悉的朋友一起生活、創作,雖然辛苦,卻十分快樂。
「後來我決定離開顏社,出來自己做……其實某方面也是一種自我療癒。」顏社規模越來越大,編制越來越專業分工,對蛋堡來說,卻若有所失。蛋堡更傾向保留音樂的有機性和手作感(聽聽他的beat是如何用雙手在MPC 1000 上敲出來的!)另外,身兼老闆、創作者、製作人、錄音師,需要考慮作品所有面向,「會更清楚進度與狀態,雖然會很累,但會比較踏實,比較有安全感。」儘管會很忙,蛋堡還是自己動手幹,令人懷疑他根本不是在唱片工業流水線上工作的人,比較像一名手作的匠人。啊,他果然是任性的人。
蛋堡說,獨立創作是對自己的一種治療。他認為,能說出想說的話,就是在自我療癒。「反覆地聽著自己在說什麼……在這個過程之中,自己也就慢慢地被治癒了。」
「如果想起什麼寫些什麼還我/給你孩子聽/跟他說你是我」——〈史詩〉
在《你所不知道的杜振熙之內部整修》七年後才發行了《家常音樂》,蛋堡經歷與躁鬱症的對抗與共存、進入家庭生活、以及建立自己的音樂工作室,問他是如何看待與克服面前的難題?
進入婚姻後,可能是還無法平衡好狀態,蛋堡一度生理和心理都出現問題,那也是他生活的低潮期,蛋堡說:「我以前是個很怕吵的人,需要比較放鬆的環境,才能順利進入工作的『心流』。那時自體免疫出問題,加上覺得自己無法在新舊身分之間平衡,好一段時間感到很挫折,不斷自我懷疑。但隨著時間過去,我開始規律的運動,狀態才慢慢恢復。」
對於蛋堡,結婚生子原先不在人生規畫當中:「我並不是在一個很溫暖的原生家庭長大,我原本不打算進入婚姻,也不想要生小孩,結婚後才發現是害怕自己可能也會面臨失敗。」儘管如此,在《家常音樂》中,我們能感受到蛋堡對家人滿滿的愛。他告訴我們:「一開始很辛苦,但我不會後悔作了這個決定。有一天我獨自在家看著孩子,看到孩子能夠在生活當中自得其樂的那刻,」說到這,蛋堡出現一種瞭解了什麼的眼神,「真的是那時才恍然大悟,啊……原來人生就是這麼一回事啊。」蛋堡說自己是很宿命論的,意外出現的孩子與家庭生活,卻反過來拯救了他。
從現在回顧,我問他怎麼看待已然逝去的歲月?蛋堡笑著說,運氣很好,捱過了先前的低潮期,「人生當然有好有壞,但我覺得自己真的是幸運的那個。因為直到現在,我依然可以做著自己喜歡的事。」訪談中他不只一次說了自己很幸運。我想,能繼續看到他克服種種困境,創作出更多好作品的我們,才是那個真正幸運的人。
「我從來不愛華麗的編曲/我拉開音符節拍的間距填了文字進去/用我獨特的韻律/製造輕鬆是我的興趣……」──〈收斂水〉
除了透過創作治癒,我們也好奇他對自己作品的看法,有想要對話的、治癒的對象嗎?蛋堡認為嘻哈文化本來就是比較有力、反抗的,然而創作者不一定要完全模仿這個文化的所有概念,「我肯在作品中示弱,我也肯透過作品說出自己軟弱的部分。」也許這是為何蛋堡的作品裡的娓娓道來,爵士鋼琴的音階和更溫柔的口吻和歌詞,能夠深入聽眾的內心深處,被治癒的不只是他,還有我們。
蛋堡認為,療癒的藝術品有兩種。「第一種作品替聽眾說出了內心的感受,於是你會有共鳴,進而感覺自己並不寂寞;另外一種則是作品並沒有承載過多東西,無論是文字、音樂性,又或是想傳達的思想,這種作品可以帶給聽眾比較多想像空間。」蛋堡說他放鬆時多半聆聽比較爵士的音樂,也不難理解為什麼他的作品總是令人感到具有詩意,且感到安定、放鬆。
從〈關於小熊〉、跟英宏一起作的〈夜聊〉、把妹時總會不自覺哼出來的〈I want you〉、再到跟前女友一起唱的〈我們都有問題〉、悲傷時哼著的〈雨沒停過〉,十年過去轉眼間一切好的壞的卻已是家常風景,過去的記憶也隨著時光飛逝而產生美感變得漫漶。而現在,好的或不好的經驗終究變成了現在的自己,Soft Lipa轉瞬也已變成SoftLiPAPA。
更多「馬塞爾.普魯斯特誕生150周年紀念」 精彩文章,都在《聯合文學》雜誌2021年10月號(NO.444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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