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軋∼∼」
轟然巨響之後，腰，一分為二。
他清楚的感受自己被斬裂的痛楚，慘烈，而且鮮明！
眼前的賊子還露出睥睨的笑，譏諷他的堅持。
於是，他咬牙切齒，苦苦的以手肘拄著地，撐著上半身爬行。
沾著從腰中溢出來的血，他一筆一筆烙下自己的絕不妥協！
「篡篡篡篡篡篡篡篡篡篡篡篡∼」

他的喉嚨還有著瘖啞低沉的嘶吼，眼角，還有悲憤到極點的晶瑩。
不是為形體的痛，而是精神的創傷。
他專注的寫著，幾近忘我的境界！
唯有如此才不會讓自己被形體的痛苦和精神的創傷撕裂了堅持的意志。
然而，在極端的痛苦中，越是該收斂的思緒，越會在此時跳脫飛揚。
「可，有遺憾乎？」他不自覺的閃過這麼一個念頭。
相較於腰斬痛苦的漫長，過往記憶的片段卻流轉得如此電光火石……

＊ ＊ ＊ ＊ ＊ ＊ ＊ ＊ ＊ ＊ ＊ ＊ 

才六歲，他的母親就死了，從此跟著父親過活。
往來於官場的應酬，父親卻從沒續絃的打算！
為什麼，他沒問。
他只是偶爾會看到父親撫觸母親遺物的沉思中，從而明白一種哀莫大於心死的鍾。
年紀越長，他越不以失去母親為憾！
父親的單身，反而讓他覺得驕傲。
而沉默寡言，是個性，也是一種早熟。
心底熾烈的情感怎麼是同年紀的稚嫩所能明白？
他一心讀書，總覺得窺見古往今來聖賢的風範，才能平息自己的澎湃。

二十歲那年，一向正直的父親竟然被誣告下獄，謫貶江南。
他疑惑的眼睛看著父親，父親卻只是慈愛的，摸摸他的頭。
但不平的厄運併不因此就停止追逐。
二十一歲，父親蒙冤被殺！
「為什麼為什麼為什麼？為∼什∼麼？」他悲憤不已的流淚，向天質問。
這時卻再也沒有任何一隻慈愛的手，可以平息他的呼喊。
「如果世間真的不平，那我一定要終止不平。」
就在此時，他在心中種了一顆絕烈的種子：
明王道、致太平。

他苦讀著，以出人頭地為目標，作為對已故雙親未竟的承諾。
幾度斷炊絕糧，他都毫不以為意。
然而才華洋溢的人兒，什麼時候少過人家的注目？
尤其，他又是大文豪宋濂的得意門生。
洪武十五年，得吳沉、揭樞的推薦，得到朝廷的召見。
皇帝一眼就看到這年輕人內斂深厚的沉穩，欣慰的對皇太子說：「就讓這個人才，以後一輩子輔佐你。」
於是，被授予教授一職。
很快的，年輕的皇帝繼位，又擢升為侍講學士！
雖非一人之下、萬人之上的大位，卻距離權力中心更近！
「算，是完成了對父母的承諾吧！」
但完成承諾的同時，他也倍感空虛。

年輕皇帝繼位臨朝的第一天，他靜立在一旁，隨時準備皇帝的垂詢。
「來，方卿，坐朕案前，為朕代批奏章。」
他驚愕的一時間直視著龍顏，卻沒想到這樣的忘形是一種不敬！
皇帝只是微笑的望著他。
他隨即意識到自己的失態，垂首拱手：「臣，惶恐！」
「你是先帝遺命大臣，相信滿朝文武沒有人會說話的！」年輕的皇帝望著自己的老師，眼中全是信任。
無以復加的感動穿過心底最幽微的纖細，他忍不住要流下淚來！
母親的早逝父親的蒙冤加上自己必欲終止而後快的不平，一瞬間全湧了出來。
「謝主隆恩！」寥寥數字，掏盡肺腑的真誠。
於是，他明白！
從今以後，原本空蕩蕩的心底，該再也不復空虛！

燕王朱棣從燕京造反的消息傳來，滿朝文武只是面面相覷！
皇帝自家人的自家事呢！誰敢多言？
「誰也不准殺我的叔父！」年輕的皇帝不忍血脈的相連，如此宣示。
然而該怎麼做呢？無措的眼神卻飄向他。
「咳！」
他只是輕咳一聲，朝廷上細碎卻嗡嗡坐響的聲音，剎那間全部靜止！
是期待！
皇帝的眼睛閃耀著信任的光。
望著皇帝眼睛裡的光，他知道，自己必須負責扛下整個大明江山！

「城下之日，彼必不降，幸勿殺之。殺孝孺，天下讀書種子絕矣。」
好友勸諫燕王的話，從遠遠禍端的南方傳來，他只有面紅耳赤的痛罵。
置國家的大忠、君王的大恩不顧，只保全朋友的義氣，這算什麼？
他竭精殫慮的策劃出種種謀略，時而詔撫，時而討伐，時而割地求和，時而反間猜疑。
只盼得能報皇帝的信任！
但這樣的忠誠並未得到上天的眷顧。
當朝廷把所有的戰船集結在長江上決一死戰，負責的統帥陳瑄居然率領戰船一下子全投降了燕軍。

燕軍越過長江的同時，惶惶的人心正在朝廷上沸騰。
「不行！聖上必須堅守京師，以為天下表率，如後援未到，也當……」他提高了音量，一字一頓：「一．死．以．謝．社．稷。」
他大義的眼神望向滿朝文武，棄守的聲浪逐漸消弭在那份凜然裡。
要皇帝死耶！這話誰敢說的出？
「方，方卿，真，真的要這麼做嗎？」一向就優柔寡斷的皇帝，即使在面對生死大事，也依然沒有自己的主張！
「是的，聖上！」話裡有不容妥協的斬釘截鐵！
絕烈的種子這個時候才發芽！
他明白此舉無異於走向自殺之途！他也怕死，但為了大義，他從不覺得死艱難。

叛軍攻破城門的那一剎那，他正親眼看著自己親手點起的大火。
他的眼睛映著熊熊的火，臉上卻掛著奇異的微笑！
夾雜著大臣齊泰、黃子澄投火的哀嚎，皇帝自焚的傳言如燎原般蔓延開來。
從這一刻起，世上就算沒有了皇上這個人。
為了報皇上的大恩，他也應該要一起投身於灰燼的。
但他還不能死！
他還要演下去，為這一齣戲畫下完美的句點。

燕軍威勢炯迥的闖進宮門，他只是披麻帶孝，神情肅穆。
然而當燕王起草登位的命令下來，他的悲慟卻聲徹殿陛。
「絕不！」面對著這無異於叛國背恩的要求，他直視著燕王，情神絕決！
燕王走下龍椅，親手為他鬆綁，和顏悅色的說：「朕只不過試想效法周公輔佐成王而已！」
「既然是輔佐，那成王在哪裡？」他厲聲疾色的問。
「他自焚而死，為了這個國家好，朕只好擔起這個重任。」燕王還為自己分辯。
「何不立成王之子？」他駁。
「治國的大業怎麼能交給孺子？還是需要年長的國君罷！」燕王的回答開始心虛。
「何不立成王之弟？」他再駁。
燕王被駁的毫無招架之力，終於惱羞成怒：「這乃是朕的家事！」
他冷笑著，不置一言。
燕王直接把筆放到他的手裡，勃然大怒：「詔告天下，非先生起草不可。」
他拿起筆，快速的寫下「燕賊篡位」四個字，然後投筆於地，且罵且哭：「大不了一死，這詔書，我絕不寫！」
燕王勃然大怒：「朕再問一次，你寫不寫？你要是不寫，朕誅你九族！」
「哈哈哈∼」他的哭笑充滿淒厲之聲：「九族又如何？就算是十族，我不寫，你又能奈我何？」
「好！好！好！」燕王不怒反笑：「朕就如你的願。」

＊ ＊ ＊ ＊ ＊ ＊ ＊ ＊ ＊ ＊ ＊ ＊ ＊ ＊ 

連著書寫了十二個篡字，他始終沒有猶豫！
在極端的痛苦楚中，他反而覺得有一種成就大義的快意！
「還有遺憾嗎？」他邊問著自己邊寫第十三個篡字。
腦中驀然出現了父母妻兒遭戮時的哭喊，他的心一慟！
「只求，無愧於天地！」他在心中呼喊著。
但一筆一畫毫不遲疑的堅持，終於還躊躇了一下。

而筆，就停留在至親、大義不能兩全的第十二個半「篡」字。
始終，訴說著那份慘烈！

撰寫者：遙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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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中國歷史上，方孝孺該是歷代忠臣烈士裡面，少數幾個死得最慘烈的！
誅十族呢！毫不躊躇。
即使常常被與之相較的文天祥遇到這種事情，我想，多少都會遲疑一下的！

方孝孺的死如此慘烈，因此，有關他死因的野史也特別多！
明史上記載著他被「磔」〈分裂肢體〉而死，但腰斬、裂嘴的傳言從沒少過。
仔細想想，在氣頭上的明成祖都可以忘記「讀書種子絕矣！」的承諾，怎麼可能讓方孝孺毫髮無傷退下去？
因此，雖然遙光的千古風流人物盡量貼近史實，但這回，遙光還是採取了野史的記載，讓方孝孺面對腰斬的命運。

在後續探討方孝孺的文章裡，多多少少，都認為方孝孺被誅十族是一種頑冥愚昧的堅持！
但遙光不這麼認為！
以方孝孺如此堅守大義的人，皇帝自焚而死，他怎麼會不跟著自殺呢？
如果他不自殺是一種懦弱，那他又何以可以面對誅十族的大罪，堅決不草詔？
於是，我認為方孝孺必有所「恃」！
這個「恃」，便是皇帝未死的秘密。
以是，方孝孺可以如此堅決地以成就大義的浩氣，來面對「誅十族」的不仁不義。

您，以為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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被李白稱讚不已的崔顥《黃鶴樓》到底好在哪裡？雖然電子報第三十八期曾作過比較，但畢竟著墨不多！下一回，我們將要請現任瑞典中小學的廖鍾慶老師，為我們對這首詩作進一步的解析，敬請期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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