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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02/03/15 第 71 期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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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本次主題:東坡與季常─岐亭五首之三 ˙讀者來函:因緣際會 ˙國學入門:胡適也愛打麻將、三顧茅廬、宋湘巧對戲名流 ˙下回主題:司馬遷•史記•漢武帝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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東坡與季常─岐亭五首之三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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君家蜂作窠,歲歲添漆汁。我身牛穿鼻,卷舌聊自溼。二年三過君,此行真得得。愛君似劇孟,扣門知緩急。家有紅頰兒,能唱綠頭鴨。行當隔簾見,花霧輕羃羃。為我取黃封,親拆官泥赤。仍須煩素手,自點葉家白。樂哉無一事,十年不蓄幘。閉門弄添丁,哇笑雜呱泣。西方正苦戰,誰補將帥缺。披圖見八陣,合散更主客。不須親戎行,坐論教君集。 一、 前言 蘇軾為有宋一代最偉大的詩人,他所留下來的詩歌,雖時至今日仍為人所稱頌不已。而在這些蘇軾的詩文中,與好友詩酒相聞可說是極為傳奇的一頁,舉凡蘇軾筆中所描寫的這些好友,如參寥子、李公擇、滕達道……皆有其可親可愛的一面,其中季常更是如此。由於黃州時期對蘇軾影響最大,而在黃州與蘇軾互動最密切的又是季常,所以本文擬就作於黃州時期的岐亭五首中之第三篇來探索蘇軾與季常這段相知相惜深厚的友誼。 二、寫作背景 元豐二年(1079),蘇軾正值四十四歲,以其在徐州任內愛護人民,治水有功,三月,遂接到朝廷的命令,改徙湖州。在往湖州的任上,蘇軾首先去南都拜訪張方平,順便與子由話別。接著在路上又遇到參寥、少游,便邀他們一同往湖州上任,一路上,吟風弄月,詩酒相聞,好不快樂。四月二十日抵湖州,並進謝上表。在蘇軾正想要大刀闊斧,施展抱負之際,沒想到在兩個月後竟發生了一場幾陷他於死地的牢獄之災。原來是雖然神宗專任王安石,卻也極為欣賞蘇軾的才華,朝廷的群小擔心有一天舊黨的勢力會再起,那時蘇軾很可能成為他們最大的敵人,遂斷章取義的摘取蘇軾詩文,並扭曲文義上奏給神宗皇帝,希望藉以打擊蘇軾等舊黨勢力。而這一連串的栽贓陷害首先是由監察御史何正臣發難,他上奏說: 知湖州蘇軾上表愚弄朝廷,妄自尊大,又一有水旱之災、盜賊之變。軾必倡 接著群小中監察御史舒壇(無土字邊)亦奏上說: 軾近謝上表有譏切時事之言,流俗翕然,爭相傳誦。忠義之士無不憤惋。蓋陛下發錢以本業貧民,則曰「贏得兒童語音好,一年強半在城中。」陛下明法以課試群臣,則曰「讀書萬卷不讀律,致君堯舜知無術。」陛下興水利,則曰「東海若知明主意,應教斥鹵變桑田。」陛下謹鹽禁,則曰「豈是聞韶解妄味,爾來三月食無鹽」其他觸物即事,應口所言,無一不以譏謗為主。小則鏤版,大則刻石,傳播中外,自以為能。……可謂大不恭,雖萬死不足以謝聖時。[2] 國子博士李宜之狀奏說: (蘇軾)張氏園亭記內稱「古之君子不必仕,不必不仕。必仕則忘其身,必不仕則忘其君。」是教天下之人必無進之心,以亂取士之法,無尊君之義,虧大忠之節,顯涉譏諷。[3] 最後,由士流之恥「母沒喪不臨」的御史中丞李定發論說: 蘇軾初無學術,濫得時名,偶中異科,遂叨儒館。有可廢之罪四:軾先騰沮毀之論,陛下猶置之不問,容其改過,軾怙終不悔,其惡已著,一也。古人有言曰「教而不從,然後誅之。」陛下所以俟軾者,可謂盡矣,而狂悖之語日聞,二也。軾所為文辭,雖不中理,亦足以鼓動流俗,所謂言偽而辨,當官侮慢,不循陛下之法。操心頑愎,不服陛下之化,所謂行僻而堅,先王之法,當誅,三也。書刑故無小,軾讀史傳,豈不知事君有禮,訕上者誅,而敢肆其憤心,公為詆訾,而又應制對策,即有厭獘更法之意。又陛下修明政事,怨不用己,遂一切毀之,以為非是,四也。而尚容於職位,傷教亂俗,莫甚如此。[4] 於是朝廷遂付御史臺審理此案,為了置蘇軾於死地,群小們特別選派了「悍吏」皇甫遵到湖州追捕蘇軾。蘇軾到了御史臺,雖然太子少師致仕的張方平、吏部侍郎致仕的范鎮上疏奔走論救,而子由也甘願以官職贖兄罪,但新黨的群小終究把持了御史台,欲置蘇軾於死罪,因此友朋的這些努力都石沉大海了,奸險的群小甚至要一起追究張方平、司馬光、范鎮的罪。烏臺詩案處理的很久,一日,病重的太皇太后對神宗皇帝說: 嘗憶仁宗以制科得軾兄弟,甚喜,謂「與子孫得兩宰相」。今聞軾以作詩繫罪得非小人中傷之,攗至於詩,微矣。吾疾勢已篤,不可冤濫,致傷中和。[5] 神宗聞之涕泣。而在朝中影響力大的吳充與章惇也正好為蘇軾營解。(呂本中《雜說》云:蘇子瞻自湖州以言語刺譏,下御史獄,吳充方為相。一日問上:「魏武帝何如人?」上曰:「何足道!」充曰:「陛下動以堯舜為法,薄魏武固宜,然魏武猜忌如此,猶能容彌衡,陛下以堯舜為法,而不能容一蘇軾,何也?」上驚曰:「朕無他意,止欲召他對獄考覈,是非爾行,將放出也。」)於是憐惜其才華並不想置之死罪的神宗終於在十二月二十九日,貶蘇軾為黃州團練副使,本州安置,不得簽書公事;而子由因兄罪則貶至筠州監鹽酒稅務,其他與蘇軾有詩文往來的人則以罰銅來處置。 元豐三年正月一日,蘇軾帶著蘇過傷心地離開京師,在遠離了京城那種是非不分、小人當道的政治環境後,他先來到陳州弔祭表兄文同之喪,而子由也從南都來與其話別。在千萬珍重下,蘇軾便向黃州赴任了,到了岐亭,他遇見了好友陳季常。話說嘉祐八年(1063)時,蘇軾正在鳳翔府簽判任上,當時府守宋選罷任,陳希亮來代,雖然蘇軾與希亮不合,但在岐山下,蘇軾卻與希亮的四子陳季常一見如故,在後來蘇軾為季常寫的傳記─〈方山子傳〉可以看見季常個性鮮明的形象。 方山子,光、黃間隱人也。少時慕朱家、郭解為人,閭里之俠皆宗之。稍壯,折節讀書,欲以此馳騁當世。然終不遇,晚乃遯於光、黃間曰岐亭。庵居蔬食,不與世相聞。棄車馬,毀冠服,徒步往來山中,人莫識也。見其所著帽,方聳而高,曰「此豈古方山冠之遺像乎?」因謂之方山子。[6] 兩人久未見面,有說不完的事,遂到季常家相敘,留五日而去。而自此之後,蘇軾在黃州的四年三個月與季常常互有往來。 而本詩即是在蘇軾在黃州的第二年,元豐四年十二月二日於季常的靜庵中所作。據蘇軾寫給陳季常書信中說「今日見馬鋪報,公擇二十一日入光州界,計今已在光。趣於太守處借人持書約會於岐亭。某決用初一日早離州,初二日晚必造門,此會殆為希亮。然第一請公勿殺物命,更與公擇一簡邀之,尤妙。」[7]可見到邀約的對象還有公擇。 三、逐句箋注 君家蜂作窠,歲歲添漆汁。 「窠」,指動物的巢穴。其用法如唐•長孫佐輔〈山行書事〉:「茅中狐兔窠,四面烏鳶巢。」[8]宋•王安石〈光宅寺〉:「蜂分蟻爭今不見,故窠遺垤尚依然。」 蘇軾此次應邀到季常家做客,雖然季常家「環堵蕭然[9]」,卻不以物質貧乏為苦,其「庵居蔬食,不與世相聞」,絲毫沒有機心,使蜂兒都來築巢,而屋子旁的蜂巢,年年都產許多蜂蜜,正足以供季常一家食用,因此「妻子奴婢皆有自得意」。 我身牛穿鼻,卷舌聊自溼。 「牛穿鼻」典出《莊子•秋水》:「牛馬四足,是謂天。落馬首,穿牛鼻,是謂人。」[10] 在這裡蘇軾借用了《莊子》中北海若與河伯的對話,說明牛馬四隻腳,謂之天然;相反的,自己卻如絡馬頭,穿牛鼻,被人為的種種一切所拘束了。蘇軾想到自己一生宦海浮沉,隨人俯仰,如老牛口渴時只能用口水稍以潤滑嘴唇,徒然地羨慕隱士身份的季常逍遙自得,有天然的蜂蜜可食。蘇軾用此典故,將自己的不得志以形象化的方式加以表現,並且對襯首聯「歲歲添漆汁」中季常的自得。 二年三過君,此行真得得。 從元豐三年一月岐亭相會,到四年十二月止,約兩年的光景,蘇軾與季常互有往來。而蘇軾拜訪季常,分別在三年一月,四年的一月與十二月,且留有其岐亭五首之一(「昨日雲陰重,東風融雪汁」)與之二(「我哀籃中蛤,閉口護殘汁」),故謂「二年三過君」。 「得得」,在此作「任情自得貌」解。此語出自《莊子•駢拇》:「夫不自見而見彼,不自得而得彼者,是得人之得而不自得其得者也。」[11]而「得得」一詞,歷代多用之。如韓愈〈南溪始泛三首〉(此詩乃長慶間以病在告日所作):「上去無得得,下來亦悠悠。」[12]黃庭堅〈和甫得竹數本于周翰喜而作詩和之〉:「人知愛酒耳,不解心得得。」 由於蘇軾為一罪官,動輒得咎,故基本物質需求常無法得到滿足,而季常聞之,雖不甚富有,卻常給予幫助與饋贈,故蘇軾常感懷在心。蘇軾在與季常的書簡曾提到: 先生篤於風義,至自割瘦脛以啖我,可謂至矣。然以化不為鷺鷥者,則恐未能也。彼不相知者,視僕之饑飽,如觀越人之肥瘠耳,雖象亦未化也。[13] 正足以說明這段相知相惜的因緣。而詩中用疊字「得得」一詞,更顯示出這次拜訪季常,友朋歡聚,心神自得而愉快。 愛君似劇孟,扣門知緩急。 「劇孟」的典故,歷代多用之。如李白〈白馬篇〉:「殺人如翦草,劇孟同遊遨。」[14]杜甫〈入衡州〉:「劇孟七國畏,馬卿四賦良。」[15]那麼劇孟是何等人物呢?《漢書•遊俠傳》是這樣說的: 劇孟者,洛陽人也。周人以商賈為資,劇孟以俠顯。吳楚反時,條侯為太尉,乘傳東,將至河南,得劇孟,喜曰:「吳楚舉大事而不求劇孟,吾知其無能為已。」天下騷動,大將軍得之若一敵國云。劇孟行大類朱家,而好博,多少年之戲。然孟母死,自遠方送喪蓋千乘。及孟死,家無十金之財。[16] 從《漢書》中我們可清楚知道劇孟是漢初一位輕生重義,勇於救人急難的人。雖然時間離漢初有千年之多,但季常也有與劇孟相同的義行,為表現季常任俠仗義的性格,詩人用劇孟在《漢書•爰盎晁錯傳》中的形象來形容他。 雒陽劇孟嘗過盎,盎善待之。安陵人有謂盎曰:「劇孟博徒,將軍何自通之?」盎曰:「劇孟雖博徒,然母死,客送葬車千餘乘,此亦有過人者。且緩急人所有,夫一旦扣門,不以親為解,不以在亡為辭,天下所望者獨季心、劇孟。今公陽從數騎,一旦有緩急,寧足恃乎?[17] 季常早年是有凌雲之志的。蘇軾在〈方山子傳〉中敘述季常「少時慕朱家、郭解為人,閭里之俠皆宗之。稍壯,折節讀書,欲以此馳騁當世。然終不遇……」[18]何人是朱家、郭解?同本詩所提到的劇孟,朱家、郭解也都是漢初的遊俠。其亦見於《漢書•遊俠傳》: 朱家,魯人,高祖同時也。魯人皆以儒教,而朱家用俠聞。所臧活豪士以百數,其餘庸人不可勝言。然終不伐其能,飲其德,諸所嘗施,唯恐見之。振人不贍,先從貧賤始。家亡餘財,衣不兼采,食不重味,乘不過N牛。專趨人之急,甚於己私。既陰脫季布之厄,及布尊貴,終身不見。自關以東,莫不延頸願交。[19] 郭解,河內軹人也,溫善相人許負外孫也。解父任俠,孝文時誅死。解為人靜悍,不飲酒。少時陰賊感概,不快意,所殺甚眾。以軀藉友報仇,臧命作姦剽攻,休乃鑄錢掘冢,不可勝數。……[20] 季常與朱家、郭解相同的任俠好義個性亦可見於〈方山子傳〉: 方山子少時使酒好劍,用財如糞土。前十有九年,余在岐下,見方山子從二騎,挾二矢,游西山,鵲起於前,使騎逐而射之,不獲。方山子怒馬獨出,一發得之。因與馬上論用兵及古今之道,自謂一世豪士。[21] 而蘇軾同樣也是性情中人,由於兩人都想為國家建立一番事業,立汗馬功勞,遂一拍即合,成為知己。詩中將漢代的游俠「劇孟」和季常相提並論,更突顯了季常好疏財仗義的豪邁個性。 家有紅頰兒,能唱綠頭鴨。 「紅頰兒」,形容年輕美麗的佳人。如韓愈〈晚秋郾城夜會聯句〉:「青娥翳長袖,紅頰吹鳴籥。」[22] 「綠頭鴨」,唐教坊曲名,又詞牌名。亦稱「多麗」,「鴨頭綠」,此調有平韻、仄韻二體,雙調,計一百三十九字。 但是時不我予,群小攬政,使得空有抱負的季常遂遯居光、黃間,而蘇軾也因朝中流言中傷而遠貶黃州。雖是如此,但朋友相聚,自是人生一大樂事,就讓季常家中這位年輕美麗的佳人來唱唱詞,藉以暫時忘掉心中的不如意吧! 詩中用「紅頰兒」、「綠頭鴨」等顏色字來渲染,更表現了此次宴會歡樂之景。 行當隔簾見,花霧輕羃羃。 「行當」,作「即將,將要」解釋。如《樂府詩集•相和歌辭十三•婦病行》:「行當折搖,思復念之。」[23]宋•梅堯臣〈九日陪京東車馬殿院會疊嶂樓〉:「行當登泰山,雲掃日月開。」 「隔簾」,《南史•列傳第四十五》:「(夏侯)亶歷六郡三州,不為產業,祿賜所得,隨散親故。性儉率,居處服用充足而已,不事華侈。晚年頗好音樂,有妓妾十數人,並無被服姿容。每有客,常隔簾奏之,時謂簾為夏侯妓衣。」[24] 「羃羃」,或覆蓋籠罩貌。如唐•白居易〈古意〉:「玉琴聲悄悄,鸞鏡塵羃羃。」[25]或濃深貌。如韓愈〈叉魚招張功曹〉:「蓋江煙羃羃,拂掉影寥寥。」[26]郭密之〈永嘉經謝公石門山作〉:「陰潭下羃羃,秀嶺上層層。」[27]這裡結合二義,作「密布而濃深貌」解釋。 接著以倒敘的筆法寫這位清秀佳人,她不是隨便就出來,而是在伴隨著一片視覺的迷濛與嗅覺的花香下登場亮相的。透過「隔簾」,佳人將見未見,真令人想一窺其貌,而佳人在一片「花霧」中唱著小詞,更平添了不少美感。 然而這位佳人是誰呢?據蘇軾在元豐三年贈季常的〈臨江仙〉并敘中言:「龍丘子自洛之蜀,有二侍女,戎裝駿馬,至溪山佳處,輒留數日,見者以為異人。其後十年,築室黃崗之北,號靜庵居士,作此詞贈之。」 細馬遠駝雙侍去,青巾玉帶紅靴。溪山好處便為家,誰知巴峽路,卻見 可看出詞中有二佳人形象,但是否為本詩之「紅頰兒」?答案非是,因為〈臨江仙〉所描寫的佳人乃是以今日為起點,回想十年前季常身旁的侍女,其於今雖不至於「垂垂老矣」,但也過了「紅頰兒」應有的年紀,故紅頰兒不可能為此詞所言之侍妾。又蘇軾在黃州與陳季常的書信有云: 數日得君字韻詩。芒然不知醉中拜書道何等語。老媳婦云『一乞秀英君』,大為愧悚,真所謂醉時是醒時語也。……[29] 從這段書信中看來「秀英君」應當為季常的侍妾,蘇軾曾在醉中請季常將她送給他,相信她必定是色藝雙全,深得主客喜歡的,故「紅頰兒」極有可能是「秀英君」。 為我取黃封,親拆官泥赤。 「黃封」,即黃封酒。宋代官釀之酒,因用黃羅帕或黃紙封口,故名。後泛指酒。「黃封」一詞,在蘇軾的作品中也是常常見到。如〈杜介送魚〉:「新年已賜黃封酒,舊老仍赬分尾魚。」[30] 「官泥」,即指酒瓶上的封條,其作用相當於今日的「公賣憑證」。酒一開瓶,它便隨之撕毀了。「官泥」一詞,歷代亦多用之。如陸游〈夢中賦早行〉:「天色漸分寒更力,道傍沽酒坼官泥。」 而這位善解人意的佳人,見到蘇軾與季常冬夜寒暄敘舊,便去取了酒來,並且幫他們斟滿。在這種溫馨的情況下,自然是「珍重主人心,酒深情亦深」。 仍須煩素手,自點葉家白。 「素手」,或作徒手,空手解。在此當解釋作「潔白的手」,多用以形容女子的手。如《古詩十九首》之青青河畔草:「娥娥紅粉妝,纖纖出素手。」而「素手」一詞,歷代亦多用之。如宋•陸游〈岳池農家〉:「小姑畫得城中眉,一雙素手無人識。」 「自點」,「自」,虛詞,無義;「點」,即「點茶」,為宋代的烹茶方法。唐代的煎茶法至兩宋演進為點茶法,其不再將茶末投入茶鍋中煎煮,而是將茶末放入盞中,直接用沸水烹之。由於宋人心態由向外擴張轉為向內收斂,著重自我觀照,因此反映在茶藝上,便講求精細的技巧,點茶要注意「點」與「擊沸」(注湯入盞謂之點,以筅攪動謂之擊沸),使茶末與湯的比例準確,它是一門文人追求清雅的生活藝術。在此可看出季常的這位紅粉知己不僅外表美麗,歌聲動聽,更擁有一身技藝。 「葉家白」,福建建溪的一種名茶。《茶錄》:「建州葉氏多茶山,每歲貢焉。」[31]宋•陸游〈村舍雜書〉有「不知葉家白,亦復有此不?」 在酒酣耳熱之際,還得麻煩此位美麗的佳人替她們倆點上一盞上好的「葉家白」茶來聊解醉意。其中以「素手」一詞借代佳人,而「仍」字似乎在不經意間流露出作者的疼惜之意。 樂哉無一事,十年不蓄幘。 「幘」,古代包紮髮髻的巾。《隋書•禮儀志六》:「幘,尊卑貴賤皆服之,文者長耳,謂之介幘;武者短耳,謂之平上幘。」[32] 話題一轉,說到季常目前的生活。季常為陳希亮之子,「世有勳閥,當得官」,「其家在洛陽,園宅壯麗與公等。河北有田,歲得帛千匹,亦足以富樂」[33],但是季常皆棄而不取,獨逍遙於窮山中,且不拘小節,連外表都不加修飾。這在與季常的書信中亦提到「某告以季常不蓄烏巾十餘年矣…..」[34]更足以証明。 閉門弄添丁,哇笑雜呱泣。 「呱呱」一詞,多用以形容嬰兒的哭聲。如《尚書•虞書•益稷》:「啟呱呱而泣,予弗子,惟荒度土功。」[35]唐•儲光羲〈昇天行貽盧六健〉:「惻惻苦哉行,呱呱遊子吟。」[36] 此二句用「添丁」一詞言季常閉門不仕,隱居岐亭,生兒育女。而用「哇笑」、「呱泣」,來說明季常享有無與倫比的天倫之樂。 西方正苦戰,誰補將帥缺。 〈江城子•密州出獵〉:「老夫聊發少年狂,左牽黃,右擎蒼,錦帽貂裘,千騎卷平岡,為報傾城隨太守,親射虎,看孫郎。 酒酣胸膽尚開張,鬢微霜,又何妨?持節雲中,何日遣馮唐,會挽雕弓如滿月,西北望,射天狼。」[37] 中國自古以來每個朝代皆有邊事問題,此問題在宋代特別突顯。因為宋太祖代周以來,中國承五代十國規模,為一分裂的局面,南有南唐,北有北漢,此外西夏、契丹亦占據了中國的北方領土燕雲十六州。因此宋初乃用趙普的意見,先事南征,再行北伐,收復幽州,恢復以長城為界的舊疆,完成中國的統一。在遠交近攻的策略下,宋初與遼(契丹)的關係起初是友好而互不侵犯的。 但宋在完成南方的統一後,北方的北漢便是下一目標,然問題是北漢的背景是遼,因此伐北漢就使宋遼的友好關係在太平興國四年(979)宋太宗伐北漢,其主劉繼元投降而結束。 而宋遼征戰,雖彼此互有輸贏,但佔領控守不易,加上西夏降順契丹,二敵合作,因此太宗晚年便在主和派的建議下,有了求和的念頭,而真宗即位便在景德元年(1004)訂立了澶淵之盟,結束了宋遼二十餘年的戰爭。 由於「澶淵之盟」議定宋人輸遼三十萬銀絹,乃天朝的奇恥大辱,這觀念深深烙印在神宗心理,因此神宗即位後,為了替祖宗復仇雪恥,所以他一面厲行新政,變法圖強,以籌伐遼的軍費。另一方面由於遼國兵強馬盛,不可驟然征討,於是全力經營西夏,謀斷匈奴左臂,便是宋日後伐遼的藍本,所謂「已服夏國,當@幽燕」。而神宗從小立志要為祖宗復仇的壓力,可從他對執政說的一番話看出:「康定中西鄙用兵,契丹乘間有所要請,仁宗御延和,對輔臣,至於感憤涕泣,朕為人子孫,宋祖宗神器,每念付託之重,宜如之何?」 宋神宗伐西夏的軍事行動是在元豐四年(1089)到元豐七年(1092)間。 元豐四年四月,據報傳來西夏內亂及君主秉常遇弒的消息,鄜延路守將种諤立即向宋廷報告,以為機不可失,後雖然證實秉常未被弒,但仍不影響神宗伐夏,於是神宗令內侍李憲領熙河路兵馬,約同西蕃董戩進軍,王中正領河東路兵馬,鄜延路由种諤領軍,受王中正節制,外戚高遵裕領環慶路兵馬,涇原路由守將劉昌祚領軍,受高遵裕節制。五路大舉以靈州為目標,起初大勝西夏,但是因後方補給出了問題,最後的結局卻是損失格外慘重,僅僅收回了蘭州與米脂寨,簡直可說是大敗而歸。此次的失利也對神宗造成心理很大衝擊,「自是之後,上始知邊臣不可信,亦厭兵事,無意西伐矣。」 本詩所寫的「西方正苦戰」便是元豐伐夏戰爭初期的真實寫照。在此情況下,蘇軾曾幾度想親自上戰場報效國家,如今,邊事更緊,然身為罪官,更是心有餘而力不足。只能暗自希望有武藝卻隱居的季常能為國馳騁,掃平邊事。 披圖見八陣,合散更主客。 「八陣」,亦稱「八陳」,即古代作戰的陣法。《三國志•蜀書•諸葛亮傳第五》:「推演兵法,作八陳圖。」[38]而唐•杜甫〈八陣圖〉有「功蓋三分國,名高八陣圖。」[39] 「合散」,在此作「聚合消散,聚集分離」解。如賈誼〈鵩鳥賦〉:「合散消息兮,安有常則。」[40]吳筠〈遊仙二十四首〉:「變通有常性,合散無定質。」[41] 「主客」,此語典出自《老子•第六十九章》:「用兵有言,吾不敢為主而為客,不敢進寸而退尺。」[42]「為主」指挑起戰端,舉兵伐人;「為客」則指不得已而應敵。 此二句極為讚美季常。詩中用「八陣」一詞,暗指季常有像諸葛亮般靈活多變的兵法。蘇軾認為以季常熟讀兵書、善於用兵的才能,必能在聚合消散間使邊事振衰起蔽,並且扭轉乾坤,使對西夏的戰爭大獲全勝。 不須親戎行,坐論教君集。 「坐論」,或解釋作「坐而議論」,如劉劭《人物志•英雄》:「若聰明能謀始,而明不見機,乃可以坐論,而不可以處事。」[43]或解釋為唐五代之制,宰相上殿議事,賜茶命坐,謂之坐論。此詩依文義當解釋為「坐而談論」。 「君集」,見於《新唐書》: 始,帝命李靖教君集兵法,既而奏:「靖且反,兵之隱微,不以示臣。」帝以讓靖,靖曰:「方中原無事,臣之所教,足以制四夷,而求盡臣術,此君集欲反耳。」靖為右僕射,君集為兵部尚書,同還省,君集馬過門數步乃覺,靖語人曰:「君集其有異慮乎﹖」後果如言。[44] 此二句反用自杜甫〈壯遊〉「禹功亦命子,涿鹿親戎行[45]」之意,以玩笑的口吻說不用勞費季常親自出馬,只要季常把兵法傳授給他人即可一舉掃蕩邊事,使大宋高枕無憂、百姓安居樂業。 四、結語 在賞析完此詩後,除了讓我們明瞭了蘇軾與季常的深厚感情外,還可從詩中看出蘇軾思想中儒、釋、道三者高度統合的特點。蘇軾為人曠達,有很大的原因是受佛老思想影響,這在黃州的謫居生活中可明顯看出。在詩案之前,蘇軾儘管喜好佛老,「吾昔有見於中,口未能言,今見《莊子》,得吾心矣」,但畢竟未深刻去研究;其仍是以儒家「論古今治亂,不為空言」為主,所以生命情調依舊是「西北望,射天狼」那種積極入世的態度。 而因詩案便貶至黃州後,其人生態度則有了明顯的變化,早年已萌發的佛老思想在貶謫黃州時重新得到抬頭。蘇軾初到黃州,雖然當時太守徐大受極為賞識他,以貴賓之禮相迎,又「相待如骨肉」,但儘管如此,由於牢獄之災的餘悸猶存,所以他特地將自己封鎖起來,在定惠院中仍過著深入簡出的生活。這在他寫給朋友的書信中可明顯看出。〈答李端叔書〉:「得罪以來,深自閉塞,扁舟草履,放浪山水間,與樵漁雜處,往往為醉人所推罵。輒自喜漸不為人識,平生親友無一字見及,有書與之亦不答,自幸庶幾免矣。」[46]〈與參寥子〉:「僕罪大責輕,謫居以來,杜門念咎而已。平生親識,亦斷往還,理故宜爾。而釋、老諸公,乃復千里致問……」[47]〈與王定國〉:「某寓一僧舍,隨僧蔬食,甚自幸也。感恩念咎之外,灰心杜口,不曾看謁人。所云出入,蓋往村舍沐浴,及尋溪傍谷釣魚採藥,聊以自娛耳。」[48]而心中那份天涯淪落的孤獨感,也往往藉由詩詞來寄託。如〈卜算子•黃州定慧院寓居作〉:「缺月掛疏桐,漏斷人初靜,誰見幽人獨往來,縹緲孤鴻影。 驚起卻回頭,有恨無人省。揀盡寒枝不肯棲,寂寞沙州冷。」[49] 雖然佛老思想是此時期療傷解悶的良藥,但儒家積極入世精神卻無時無刻不在其內心奔騰翻滾。〈初到黃州〉:「自笑平生為口忙,老來事業轉荒唐。長江繞郭知魚美,好竹連山覺筍香。逐客不妨員外置,詩人例作水曹郎。只慚無補絲毫事,尚費官家壓酒囊。」[50]在自我消遣下,似乎又可以從中看出其仍懷有「奮然有當世志」的抱負。 而從岐亭五首之三這篇詩看來,也是如此。蘇軾除了用《莊子》中「牛穿鼻」的典故,顯示了在此時期對道家思想逍遙自在的傾慕;同時詩中還使用「西方正苦戰,誰補將帥缺」等句,及「劇孟」、「諸葛亮八陣圖」等歷史典故,來寄寓他雖不得志,但仍以儒家「致君堯舜上,再使風俗淳」[51]為一生的理想懷抱。這是很值得我們注意探討的。 【參考書目】 (一) 專書 人物志,四部備要本,台北:台灣中華書局,民國六十三年版 (二)相關期刊與學位論文(以出版時間為先後) 澶淵之盟的研究,蔣復璁,宋史研究集第二輯民國五十三年十月 [1]見《蘇文忠公詩編注集成總案》,卷19,頁3 撰文者:許奎文〈師大國文研究所〉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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因緣際會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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胡適也愛打麻將、三顧茅廬、宋湘巧對戲名流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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司馬遷•史記•漢武帝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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