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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02/06/07 第 83 期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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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本次主題:誰是人間的四月天?-與梁從誡先生商榷兼論徐志摩與林徽音的關係 ˙重要公告:有問必答 ˙國學入門:女媧、歸去來兮辭三解、我國何時有報紙 ˙下回主題:千古風流人物-孫中山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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誰是人間的四月天?-與梁從誡先生商榷兼論徐志摩與林徽音的關係 |
一、
對這套電視劇持否定態度的人也不是沒有,最具代表性的是梁思成和林徽音的子女梁再冰女士和梁從誡先生姐弟倆,俱認為劇情無中生有,並提出了一些他們的看法與批評。最引起我注意的是梁從誡先生的說法,他更進一步指出林徽音的《你是人間的四月天》一詩是他母親生了兒子之後非常喜悅而寫給他的,證據呢?他擁有人證,這是他母親去世後他父親在聊天時告訴他的。也許這只是一個“美麗的錯誤”(詩人鄭愁予先生的詩句)!首先,讓我們來欣賞這一首詩: 《你是人間的四月天-一句愛的贊頌》 我說你是人間的四月天,
你是四月早天裡的雲煙,
那輕,那娉婷,你是,鮮妍
雪化後那片鵝黃,你像;新鮮
你是一樹一樹的花開,是燕
在未提出我的證據之前,我願意指出兩點:首先,梁先生引用他父親的話作為“人證”,犯了學術討論中最應避免的邏輯的謬誤(logicalfallacy)-訴諸權威的謬誤!第二,詩中“莊嚴”一辭用來形容一個幼童似乎太超出人類有限想像能力之外!
詩本身倒很清楚,四月天是春天,你是人間的四月天,也就是說你是人間的春天。“笑響點亮了四面風”,是誰笑得那樣甜,那樣深,那樣圓轉?是志摩!梁實秋先生在《關於徐志摩》一文這樣來形容他的好朋友徐志摩,他說:“一個能使四座並歡,並不專靠恭維應酬,他自己須輻射一種力量,使大家感到溫暖,徐志摩便是這樣的一個人。我記得在民國十七、八年之際,我們常於每星期六晚在胡適之先生極斯菲路寓所聚餐,胡先生也是一個生龍活虎一般的人,但於和藹中寓有嚴肅,真正一團和氣使四座並歡的是志摩。他有時遲到,舉座奄奄無生氣,他一趕到,像一陣旋風捲來,橫掃四座。又像是一把火炬把每個人的心都點燃,他有說,有笑,有表情,有動作,至不濟也要在這個的肩上拍一下,那一個的臉上摸一把,不是腋下夾著一捲有趣的書報,便是袋裡藏著有趣的信札,弄得大家都歡喜不置。自從志摩死後,我所接觸的還不曾有一個在這一點上能比得上他。”
“你是天真”,張奚若先生在《我所認識的志摩》一文說:“志摩這個人很會交識朋友,他一見面就和你很熟。他那豪爽的態度,風雅的談吐和熱烈的情感,不由得你不一見傾心,不由得你不情願和他接近。他的朋友恐怕一大半都是這樣征服來的。熟的朋友對他更加喜歡。因為他那不拘形跡的地方使你認識他的天真,他那沒有機心的地方使你相信他的純潔,他那急公好義的地方使你佩服他的熱誠,他那崇尚理想的地方使你敬慕他的高尚。除卻這些以外,再加上他那到處的溫存和永久和藹,就不由你不永遠屈服於他的魔力之下了。普通一個人,尤其是富於情感的人,生平大概總有幾個最憎恨或最仇視的人﹔同時也被幾個人所憎惡,所仇視。但是志摩卻是一個例外。他一生是沒有對頭的,沒有仇人的。他對於人生一切小仇小怨概不置意,他是超乎這些以上的。因此,人人都相信他是好人,人人都和他過得來。別人不能拉攏的朋友,他能拉攏﹔別人不能合作的事情,他能合作﹔別人不能成功的地方,他能成功。”
“莊嚴”這一辭是林徽音用來形容理想主義者詩人徐志摩的一生為他的文藝理想奮鬥,他認為透過新文學藝術美術的教育可以讓中國人改變成充滿著愛和美的民族,所以他曾“諷勸”長輩林長民先生(林徽音的父親)放棄政治,加入藝文創作這一神聖行列(見徐志摩《傷雙栝老人》一文),林徽音後來就是接受他的勸告而加入的。後輩中像詩人卞之琳,方瑋德,陳夢家等都得到他的號召和莫大的鼓勵。他一生的奮鬥就算是失敗,也誠如胡適之先生在《追悼志摩》文中說:“他的失敗是一個單純的理想主義者的失敗。他的追求,使我們慚愧,因為我們的信心太小了,從不敢夢想他的夢想。他的失敗,也應該使我們對他表示更深厚的恭敬與同情,因為偌大的世界之中,只有他這有信心,冒了絕大的危險,費了無數的麻煩,犧牲了一切的平凡的安逸,犧牲了家庭的親誼和人間的名譽,去追求,去試驗一個“夢想之神聖境界”,而終於免不了慘酷的失敗,也不完全是他的人生觀的失敗。他的失敗是因為他的信仰太單純了,而這個現實世界太複雜了,他的單純的信仰禁不起這個現實世界的摧毀。正如易卜生的詩劇Brand的那個理想主義者,抱著他的理想,在人間處處碰釘子,碰的焦頭爛額,失敗而死。然我們的志摩“在這恐怖的壓迫下”從不叫一聲“我投降了”-他從不曾完全絕望,他從不曾絕對怨懟恨誰。”這樣的生命才可以用“莊嚴”去稱呼他!我常想,他們那一代的人每一個都深深地熱愛著國家民族,懷抱著崇高的文化理想,總希望盡一己的力量去拯救這苦難的民族去振興這疲弊的文化,一直到唐君毅老師,牟宗三老師他們那一代仍不懈地擔負著那崇高的使命,他們的奮鬥,不管是成功或是失敗,必定是這樣的生命這樣的人格才配稱之為“莊嚴”! “你是夜夜的月圓”,徐志摩有一首詩作叫《兩個月亮》。詩的第二段寫著“還有那個你看不見”,那個看不見的月亮寫的就是林徽音!讀書仔細的人都知道這首詩中“她也有她醉渦的笑”說的就是她。徐志摩另一首詩《她是睡著了》裡最後一段如此形容林徽音:“可愛的梨渦,/解釋了處女的夢境的歡喜,/像一顆露珠,/顫動的,在荷盤中閃耀著晨曦!”1928年12月13日徐志摩久別重逢林徽音自北平給陸小曼信上有這樣的話:“林大小姐則不然,風度無改,渦媚猶圓,談鋒尤健,興緻亦豪。”可見梨渦是林徽音的一大特徵!而林徽音在1931年第一批九首詩中有一首叫做《笑》,她這首詩明顯是回應徐志摩的《她是睡著了》,而也許這是徐志摩所有的詩裡她最喜歡的其中一首,她是這樣寫自己的:“笑的是她的眼睛,口唇,/和唇邊渾圓的漩渦。/艷麗如同露珠,/朵朵的笑向/貝齒的閃光裡躲。”證明了《兩個月亮》是寫給林徽音之後,那就可斷言林徽音在徐志摩去世三年後寫這首《你是人間的四月天》詩中“你是夜夜的月圓”顯然是用來回贈給她的好朋友徐志摩的! 五、
可見徐志摩在他最後一首長詩《愛的靈感》裡“學做老農”栽樹種花並不是“下放農村,修理地球”,說的就是寫詩。林徽音在她的《那一晚》是這樣寫徐志摩不懈地寫作,她說:“到如今我還記著那一晚的天,/星光,眼淚,白茫茫的江邊!/到如今我還想念你岸上的耕種,/紅花兒黃花兒朵朵的生動。”(參看徐志摩《猛虎集》序與《海灘上種花》這兩篇散文便可了解詩歌的創作是如何的艱苦與神聖!)而“是燕/在樑間呢喃”更有所本,那是出自徐志摩的第一首詩《草上的露珠兒》,這首詩寫於1921年11月23日,跟林長民林徽音父女離英返國只隔一個月。詩中說:“新歸來的燕兒,/在舊巢裡呢喃個不休!” 最後說到“你是愛,是暖,/是希望,”這一句詩,“愛”,“美”,“自由”是徐志摩畢生戮力追求的最高理想,詩人林徽音在這首詩裡異常明確地說出他就是愛,而我所讀過的資料裡發現所有認識徐志摩的人談到他都說他充滿了愛心和熱情真摯,讓人感到溫暖,這一類人的“
編劇王蕙玲小姐閱讀很細心很用心,舉一個小例,劇中有一場飯桌上張幼儀教兒子要吃蔬菜的戲,就是從徐志摩較不重要的一篇散文《再談管孩子》的引伸發揮,你說她不也是一個奇女子嗎?依我看,劇中除了一些小情節和詩的誤置外,大體仍符合事實的本真。 也許人們仍然好奇,究竟光從現存的詩文和文獻可否看出徐志摩與林徽音的關係?也就是說,除了很要好的朋友關係,甚至性靈之交外,是否存有世俗所謂的戀愛關係?答案是肯定的。就算再也找不到康橋日記和早年他們二人的書信(主要是英文信),我們還是能從他們的遺文詩作的字裡行間中讀出主要的信息來的。光從徐志摩的詩文去解說的話,梁家後人又會抗議說那只是徐志摩一廂情願而已。那就讓我們從林徽音的詩文書信去解讀吧! 依我的研判,他們在1921年四、五月在康橋墮入愛河,那時林徽音將滿十七歲,但“人事方面看來真不幸”(林在徐去世後1932年正月一日給胡適之先生的信),他們還是分手了,這是林徽音1921年10月回國後所作出的理性決定。再沒有比林徽音更完美的女性了,才華超脫,端莊秀麗,有見解,富理性,詩才更可能是自宋代李清照以來女性中最高的一位。因為梁林二家仍未將婚事定下來,徐志摩在1922年10月趕回國,用了一年多去挽救這段感情,到
1930年秋季徐志摩從瀋陽把林徽音接回北平治病到徐志摩去世這一年間,依我看,並不像一般所猜測的舊情復發,那段時間徐林二人可說是性靈之交。當然徐志摩對她是絕不忘情的,儘管1931年林徽音那九首詩每一首都跟徐有關,然而徐的心事、情意就正如徐志摩的最後一首長詩《愛的靈感》裡用了三次的“我懂得”一樣,林徽音就是停留在“我懂得”而已。我讀徐志摩這首詩時已懷疑這句話是林徽音的原話,最後是在林詩中得到證明,《深夜裡聽到樂聲》就說“我懂得,但我怎能應和?”(林徽音詩,發表於1931年9月)最容易讓人誤導的是《那一晚》(林徽音詩,發表於1931年4月),其實林徽音仍守著性靈之交這條底線是異常明確的,詩的第三段還是指詩的創作,並明確地說她自己會繼續寫下去,最遠就只能“私闖入當年的邊境”而已。這和她寫給胡適之先生的同一封信裡說:“這幾天思念他得很,但是他如果活著,恐怕我待他仍不能改的。事實上太不可能。也許那就是我不夠愛他的緣故,也就是我愛我現在的家在一切之上的確證。志摩也承認過這話。”是完全一致的。 但是,兩年後1933年11月19日發表《秋天,這秋天》後,林徽音才真正理解自己的內心,才真正去面對了徐志摩那刻骨銘心的愛情是如此真摯感人的,我也堅決地相信她是一邊流著淚一邊讀著他的遺文遺詩的,你可以在徐志摩的絕大部份的詩文裡解讀出林徽音來,那些作品要不就是寫給她,不然也是因她而寫!我也相信再也沒有人比林徽音更懂那些作品的確切意旨了,因為裡面有些是1921年在康橋他們兩人共有的原話,別人還要猜呢!《秋天,這秋天》,徐志摩就因為趕赴北平聽林徽音的演講而在11月19日這深秋機毀人亡的!“秋天”一辭在林徽音的詩裡竟變成徐志摩的同義辭!1937年發表的《紅葉裡的信念》到1947年的《給秋天》,那些都是多麼悲傷的詩啊! 命運就是如此的弄人,1934年11月19日命運又再次讓他們糾纏在一起,林徽音在《紀念志摩去世四週年》這樣寫:“去年今日我意外的由浙南路過你的家鄉,在昏沉的夜色裡我獨立火車門外,凝望著那幽黯的站台,默默的回憶許多不相連續的過往殘片,直到生和死間居然幻成一片模糊,人生和火車似的蜿蜒一串疑問在蒼茫間奔馳。我想起你的:火車擒住軌,在黑夜裡奔過山,過水,過……如果那時候我的眼淚曾不自主的溢出睫外,我知道你定會原諒我的。”大部份的人讀到這一段都很少不掉淚的。“我懂得”,“不夠愛他”表示仍愛著他但程度上已回不到1921年那種愛。但是,在《給秋天》的詩中,“正與生命裡的一切相同,我們愛得太是匆匆”,這是那一種愛?竟至於如此的刻骨銘心!詩裡說: “可是我愛的多麼瘋狂,
愛得如此的瘋狂,以至於秋天消逝竟要苛刻的咒詛自己!為什麼?那不就是一次的飛機意外嗎?你會哭的,假如你解讀出裡面的深沉的悲傷與無盡的悔恨! 其實林徽音在1934年六月發表的《憶》已很清楚地告訴我們他們的愛情:“是你在笑,仰臉望,/多少勇敢話那天,你我/全說了,-像張風箏/向藍穹,憑一線力量。”那些“勇敢話”當然不是商量計劃搶劫銀行那種勇敢話,那又是些什麼話?他們在三環洞橋上說了什麼話?發生了什麼重要事?為什麼他們總要夢迴橋上?林徽音在1937年發表的《前後》一詩說:“橋-三環洞的橋基,/上面再添了足跡﹔”留意那個“再”字!在好幾首詩裡都用上了,那都有特別意旨的。我也不太懂為什麼徐志摩在1925年正跟陸小曼在熱戀而鬧得滿城風雨,最後避走歐洲義大利佛羅倫斯山上寫的《翡冷翠的一夜》,詩上說: “我到了那三環洞的橋上再停步,
他不是跟陸小曼熱戀嗎?那位在台灣很有人文素養的工業家張忠謀先生說陸小曼只是“ontherebound”,是徐志摩失戀後的替代品!他一輩子在感情上全心投入去的只有林徽音一個人而已!這真是高見。難怪1925年那首最好的一首短詩《偶然》也不是寫給她而是寫給林徽音的(我心裡主觀地就不願意這首這麼好的詩是寫給陸小曼的,幸好不是!我只找出一首徐志摩的詩是寫給她的,就是那首《我來揚子江邊買一把蓮蓬》)。徐志摩在他最好的一篇散文《我所知道的康橋》裡,對克萊亞的三環洞橋就著墨很多,而林徽音給胡適之先生的另一封信上說:“一方面我又因為也是愛康河的一個人,對康橋英國晚春景子有特殊感情的一個人,又似乎很想“努力”,“嘗試”(都是先生的好話),並且康橋那方面幾個老朋友我也認識幾個,他那文章裡所引的事,我也好像全徹底明白……”為什麼她對康橋英國晚春景子有特殊感情?為什麼她對他那文章裡所引的事,她也好像全徹底明白……?我以前還蠻信服朱自清先生對此文的《讀法指導》,但他顯然沒解讀出最重要的部份!文中很多地方用到“你”的地方不是你這個讀者而是他在跟林徽音說話!而文中前後三次提到的“鐘聲”更異常重要: “在星光下聽水聲,聽近村晚鐘聲”,
林徽音在1936年5月發表的《無題》的第二、第三段如此寫: “什麼時候還能那樣
什麼時候,又什麼時候,心
細心的讀者也許已解讀出了林徽音詩中兩種不同的鐘聲,西山的鐘聲是悲傷的,令人心碎的;但康橋的鐘聲則是和緩的,醉人的。究竟他們在城樓上除了聽鐘聲外,說了什麼勇敢的話?做了什麼重要的事?以至林徽音隔了整整十五年仍念念不忘?為什麼林徽音在詩裡總要回到康橋的城樓上?回到三環洞橋橋上?費解!“當時相候赤欄橋,今日獨尋黃葉路”是北宋周美成的詞。1928年8、9月間初秋時分,徐志摩就曾重訪這傷心地!儘管康橋初秋的路上仍未見黃葉,但流連在當時相會的三環洞橋上,回想到七年前的往事真是別有一番滋味在心頭!他寫下他的無奈與悲傷在他那一首傳世之作中,那就是新詩裡最好的一首詩-《再別康橋》。 “我懂得”,那是她在1930年和1931年對徐志摩說的話,但到了1936年連她自己都困惑了,“什麼時候,又什麼時候,心才真能懂得?”我深信,一個人要真正地面對自己內心最真摯最深邃的情感內核,則必須屏除一切俗念,讓純粹性靈自我返身朗照自己才真可能,這時候,連理性的思考也變成多餘!必這樣,讓兩個澄明瑩澈的純粹性靈的交感互通,才有可能邁入那靈質的透明的純情世界!才能實現真實情感的相互澈底了解!我確信,林徽音在1921年時曾體切地站立在這樣的一個純然的情感世界如夢如詩的土地上,(參閱給沈從文先生的信,就是那封梁二哥把詩人氣得“整整哭了廿四小時中間僅僅睡著三四個鐘頭”的那封,年份是
1932年正月一日在給胡適之先生的信中,她還說志摩如果還活著恐怕對他仍不能改!但是,1933年11月19日後的困惑以至於演變到1936年3月15日發表的《別丟掉》已清楚寫出自己真切願意重返那個純然的情感世界上去回應“那一句話”,“你仍得相信/山谷中留著/有那回音﹗”(林徽音詩《別丟掉》,留意“回音”二字,用上了文學上的雙關!)那真是一首讓人淌淚的詩啊!其淒婉一如北宋的秦少游!我在想,假如你選在“杜鵑聲裡斜陽暮”下展讀這一首詩的話,試問又有幾個人真能心不為之碎?魂不為之斷?相對去看,徐志摩也真是可憐極了,他活著只能癡想與祈禱著“月光,你能否將我的夢魂帶去,放在離她三五尺的玉蘭花枝上”,(見徐志摩散文詩《印度洋上的秋思》)然而卻是“任何的癡想與祈禱,不能縮短一小寸你我的距離!”(見徐詩《我等候你》)他只夢昧能得到哪怕僅僅是“次一等”的愛(見徐詩《愛的靈感》),但是“不論你夢有多圓,周圍是黑暗沒有邊。”(見徐詩《活該》)《愛的靈感》上說:“遙遠是你我的距離”,然而最後竟演變成比“劉郎已恨蓬山遠,更隔蓬山一萬重”還要更遙遠而不可及的彼岸!斯人已渺,她後悔了,直到1947年她深切地後悔了。那一年除了發表《給秋天》外,林徽音還發表了她的詩裡最難懂的一首詩,詩名叫做《展緩》。這首難懂的詩我曾數次與我那位也愛好文學的妻子謝文瑛反覆地討論過,結論完全取得一致。(還有一篇林徽音的散文《蛛絲與梅花》也很難懂,她是用寫詩的方式去寫那篇散文,而梁再冰女士引用了該文說林徽音“這不是初戀,是未戀”,顯然她未讀懂她媽媽的文章!)某天下班我高興地衝回家跟我的妻子說,我找到了,我們的理解完全正確,林徽音的《展緩》是在回應徐志摩的一篇散文《落葉》,妻子戲言我在搞“查經班”! 也可能是真的“查經班”,因為我把這兩位詩人的主要詩文(尤其是詩)翻來覆去地對讀了不知多少遍,漸漸已很容易在其中一位的詩或文章裡解讀出對方來。也很容易指出這是夢迴康橋,那是淚灑西山。我堅信,任何細心的讀者只要用心去讀也不難做到的。正如林徽音在《紀念志摩去世四週年》一文上說:“我們的作品會不會長存下去,也就看它們會不會活在那一些我們從不認識的人,我們作品的讀者,散在各時,各處互相不認識的孤單的人的心裡的,這種事它自己有自己的定律,並不需要我們的關心的。你的詩據我所知道的,它們仍舊在這裡浮沉流落,你的影子也就濃淡參差的系在那些詩句中,另一端印在許多不相識人的心裡。朋友,你不要過於看輕這種間接的生存,許多熱情的人他們會為著你的存在,而加增了生的意識的。”你我不正是他們從不認識的人?不正是他們作品的讀者?不正是那些散在各時各處互相不認識的孤單的人?讓我們回到《展緩》這首詩。 “當所有的情感
停吧,這奔馳的血液﹔
詩中的“主流”就是詩人所說的“純情感”,“避開了主流”是一場生命的賭博,林徽音在《紅葉裡的信念》中是這樣去描述這場豪賭: 生命中的謊再不能比這把
依我的判斷,林徽音是在1923年秋天果斷地要和徐志摩結束這段感情的牽扯的,1924年選擇赴美是她下了重注,“你曾那樣拿理想賭博,不幸你輸了”(林徽音詩《憂鬱》,發表於1948年)她輸了,輸得真慘!奔馳的血液全化成淚水,那是她的血變成的淚!她後悔極了!什麼建築?什麼邏輯理性?那不就是讓她避開主流而導致這“絕望的結論”的東西!“建築家林徽音”這一稱呼,對她來說,當她在寫這首詩時,竟會急轉成生命裡最大的謊!她渴望時間停頓,讓一切重新再來過,她要去“溯會流水”,迎向主流,聆聽純粹性靈的純情感的心聲,再見吧!“理智的判斷”!我會再給純情感一種全新的希望!(留意詩中那個“再”字,又出現了!)啊!這不是人類永恆的悲哀嗎?那不正是李義山的詩裡說的:“當時若愛韓公子,埋骨成灰恨未休”嗎?每讀《展緩》這首詩,未嘗不廢卷興嘆。我真希望杭州市能替詩人林徽音建一個紀念館,那是她出生的地方,讓她的一片孤魂更靠近一點硤石吧! 八、
我常想,假如林徽音當初不選擇赴美而是去英國康橋讀文學,我想近代中國文學史必然會改寫!為什麼?她詩才非常高是其一,她會全力投入詩歌創作是其二,她在文學的學養會變成專業的而遠非業餘的是其三。先說詩才,你可以從她在1931年所發表的最早的九首詩去看,《那一晚》和《誰愛這不息的變幻》則是這九首中最早的兩首,你根本看不出是新詩人寫的,因為詩寫得太好,太成熟了。任何一個作家去從事寫作總會有一個成長的過程,都是漸漸地由嫩澀的初始階段臻向成熟的,連徐志摩這麼高的詩才都免不了,但林徽音卻很像沒有這個過程似的!在中國近現代新詩創作裡,恐怕只有詩人鄭愁予先生具有這麼高的詩才,像鄭詩《如霧起時》,《賦別》和《夢土上》等好詩,都在他二十一、二歲寫成的,那是何等高的詩才!但是為什麼林徽音甚至鄭愁予先生在詩歌創作上的成就卻達不到預期的高度呢(即達不到與他們才情相當的高度)?這是很令人困惑的問題!照我的看法,徐志摩以及余光中先生除了詩才高之外,對詩的創作都深深地懷抱著一種近乎宗教的虔誠而歇盡了他們的全副心血精力於其中的,尤其徐志摩更是虔誠到達了癡傻的地步!“衣帶漸寬終不悔,為伊消得人憔悴”,從事藝文哲學甚至所有的學問的探究,假如不帶著一種近乎宗教的虔誠和狂熱的話,不要說不會有所成,你根本就進不去。更何況林徽音還欠缺了詩人鄭愁予先生那種文學的學養上的專業性!我也常這樣想,徐志摩以及余光中先生在詩作上,一直都能發揮出生命內部最根源的原創性是否就跟他們的“執著”有關?而這原創性也正是林徽音的詩作裡所欠缺的!我也常想,從宋代到現代,李清照就很像一座大山橫壓在前頭,讓中國的女性詩人無從跨越過去似的,而我的妻子和我都認為林徽音是最有可能超過她的一個女詩人!但是,事實上這一次還是沒能成功!世俗的看法是:徐志摩和林徽音才情既相匹,理想興趣人生觀又相近,並且也都深深地愛著對方,但始終不能變成神仙眷屬而大呼可惜!當然我也是其中之一個。但令我深感遺憾甚至感傷的是林徽音的詩才竟未能充分地澈底地顯發出來!梁從誡先生認為那是因為她母親長期生病以及遇到戰亂的關係,我認為這說法不太能成立,因為1931年和1947年林徽音都是在養病期間寫了那些好詩,假如她身體很好的話,可能會忙建築的事就更佔去她創作的時間了!就詩言詩,她的詩作很多都是第一流的,風格跟李清照的詞相似,清新,細膩,真情感人,把真實人生的微觀世界中的人生悲傷與喜悅如實地呈現出來!這種能從異常纖微細巧的角度去觀照人物情景而出之以清新的風格、細密的文心和真摯的情思的詩作,大抵是天生的。她們兩位還都共同地愛好梅花也是巧合。並且這兩位一等一的才女都自我期許異常的高,看李清照的《詞論》可知,連歐陽永叔、大小晏、蘇東坡、秦少游、柳屯田等大詞人都沒看在眼裡就可知!林徽音在1932年正月一日寫給胡適之先生的信可看出她的自我期許多高!她說:“我自己也到了相當年紀,也沒有什麼成就,眼看得機會愈少-我是個興奮typeaccomplishthingsbysuddeninspirationandmasterstroke,不是能用功慢慢修煉的人。現在身體也不好,家常的負擔也繁重,真是怕從此平庸處世,做妻生仔的過一世!我禁不住傷心起來。想到志摩今夏的inspiringfriendshipandlove﹔對於我,我難過極了。” 最後,我願意提出我個人的兩點看法以結束本文。第一是1947年林徽音大病自以為會一病不起,在生命垂危的病中,她最渴望見到的人是費慰梅,這個能跟她用英語談論文學和寫信的美國女人。她希望在這時候費慰梅會拿著一把花推開病房門衝進病房來看望她!在她潛意識裡她是把費慰梅當作是徐志摩的,這一點連費慰梅自己都感覺出來!但是費慰梅在1947年時是遠在美國,根本不可能去看望她的。妙的是她竟然託朋友告訴張幼儀想見她和她的家人。更妙的是張幼儀居然會帶著兒孫三人去看了這跟自己悲劇命運相關聯而又一輩子都未曾謀面的人!據張邦梅小姐的《小腳與西服》書上說林徽音只是頭在轉過來轉過去看她們祖孫三人而未交談片語!電視劇安排林徽音為康橋那一年而道歉,可能與事實有出入。因為像林徽音那種才情縱橫性格孤傲的人是不會這樣做的,更何況她並沒有因徐志摩離了婚而嫁給他!但書上卻說出張幼儀的觀察和女性的天生直覺,她知道林徽音仍深愛著徐志摩!我覺得,林徽音是因為見不到她心中所想念的徐志摩,而徐志摩的兒子孫子在那一刻顯然就是她的生命裡最親近的人之一了。
撰文者:廖鍾慶〈瑞典中學老師)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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有問必答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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女媧、歸去來兮辭三解、我國何時有報紙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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千古風流人物-孫中山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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