吾人閱讀韋政通先生《中國思想史》時，其對書中一句話不甚理解。此話即說：「老、莊生天生地的道，與無所不在的道，這兩種不同意義的道，到了宋代，在理學家的太極理論中，獲得了新的綜合，此即『統體一太極』與『物物一太極』之說。」(註一)吾人見此段話，便生起些許疑惑，故而便想探究一番，想初探「道」涵義的轉化痕跡究竟是如何，又其何以在宋代得到新的綜合。吾人說是初探，實在是自己對這方面的學問還略顯淺薄，只能做大概的描述，不過吾人將嘗試言之。

貳、本文

「道」這個名詞，在中國思想是屢經轉變的，道從一開始是道路的意思，而引申為規律，老子所說的「反者道之動」和《周易》所說的「一陰一陽之謂道」，這裡所說的道即為規律的意思。繼而道又有另一涵義，即道是萬物的本體或本原，老子說：「道冲而用之或不盈。淵兮似萬物之宗。」老子又說：「道生一、一生二、二生三、三生萬物。」故可以明瞭道在這裡的涵義是萬物之母、萬物賴以存在的根據(註二)。老子說萬事萬物由道而來，說道是天下母，而莊子則更為深刻，他更進一步注意到道所生的萬物，注意每個物之中不同的特徵，莊子說出物和物的特徵由何而來，繼而再據此以說明道是無所不在的。

再則，到了《淮南子》進一步又把老子「道生一」改成「道始於一」，認為在此一之前沒有一個比此一更根本的東西可作為萬物的根本。然後王弼則認為只有窮極虛無才能把握道的本性，故道的涵義又變為無。後來到了宋代理學家程頤和朱熹時，他們視道、理、太極同為最高範疇，是天地萬物的根源和人類社會的最高原則。在此處，道是理、是太極。繼而，楊簡與王守仁他們的認知是道為心，故王守仁提出心與道合一無二。後來的發展，道又有為氣之說，為人道之說(註三)。綜合上述以觀之，道的涵義在不同時代有著不同的涵義，且是屢經轉化的。下面吾人將較詳細地來分別討論老子、莊子與周濂溪對「道」的不同理解。

老子所說的道是一個看不到、聽不到、摸不到的東西，它恍恍惚惚，似有若無的存在。這個道，它一旦碰觸到人為造作的名與利等會讓人起欲念的東西時，便不會存在。所以知道老子的道是抽象客觀的道理，並要靠虛靜、謙退、內省、觀照的心去了解，此心必定不可有慾念、成見、情緒與機心，而心最重要的是要了解自然。

對老子所說道的內涵可以由以下所引《老子》書中原文得知(註四)：
「有物混成、先天地生。寂兮寥兮，獨立而不
改，周行而不殆。可以為天下母、吾不知其名、字之曰道。」(第二十五章)

「視之不見名曰夷。聽之不聞名曰希。搏之不得名曰微。此三者不可致詰、故混而為一。其上不皦，其下不昧。繩繩兮不可名。復歸於無物。是謂無狀之狀、無(物)象之象，是謂忽恍。迎之不見其首、隨之不見其後。」(第十四章)

這裡老子所言的道，它是先天地而存在，且天地不過是道的產物。此處並形容道的無聲、無色、無狀。再則，老子形容道的本體，說「獨立」即代表道的絕對、沒有一個東西可以和道來相比擬，它是獨立的，且為天下母。
又從道和萬物的關係來看，《老子》書中也可見：

「道沖而用之或不盈。淵兮似萬物之宗。湛兮似若存。吾不知誰之子，象帝之先。」(第四章)

「谷神不死，是謂玄牝。玄牝之門，是謂天地根。綿綿若存，用之不勤。」(第六章)
「道生一、一生二、二生三、三生萬物。」(第四十二章)

由以上所引原文可看出，道的本體是空的，它看不到、聽不到、摸不到。道創生萬物的能力從天地根來，而創生作用是沒完沒了，不會停的。

綜上所論，「道」是宇宙的本源，宇宙萬物都來自道。張起鈞先生說：「惟其空虛渾融，不有所住，然後方能包含化演出一切正反駁雜的概念來，…。」此即明確地指出老子的道。又從「反者道之動」，得知此道有規律之意。故老子的道，它是萬物之母、萬物賴以存在的根據;是各種具體事物的規律，即事物的總規律。

再來發展到了莊子，基本上《莊子》是很好印證《老子》的書，其有些觀念是完全一樣的。以下說明莊子的道是無所不在的涵義。試引原文如下(註五)：

「莊子曰。吾師乎、吾師乎。虀萬物而不為戾。澤及萬世而不為仁。長於上古而不為壽。覆載天地、刻雕眾形、而不為巧。」(天道)

「老子曰。夫道、於大不終、於小不遺、故萬物備。廣廣乎其無不容也。淵乎其不可測也。形德仁義、神之末也。非至人孰能定之。」(天道)

「夫子曰。夫道、淵乎其居也。漻乎其清也。金石不得、無以鳴。故金石有聲、不考不鳴。萬物孰能定之。」(天地)

「且道者、萬物之所由也。庶物失之者死、得之者生。為事逆之則敗、順之則成。故道之所在、聖人尊之。」(漁父)

「夫道、有情有信、無為無形。可傳而不可受。可得而不可見。自本自根、未有天地、自古以固存。神鬼神帝、生天生地。在太極之先而不為高。在六極之下而不為深。先天地生而不為久。長於上古而不為老。」(大宗師)

「東郭子問於莊子曰。所謂道、惡乎在。莊子曰。無所不在。東郭子曰。期而後可。莊子曰。在螻蟻。曰。何其下邪。曰。在稊稗。曰。何其愈下邪。曰。在瓦甓。曰。何其愈甚邪。曰。在屎溺。東郭子不應。」(知北遊)

以上所引可得知莊子所說的道是無所不在的。再則，萬物的毀、恩也皆由道安排，而萬物不認為其為戾或仁，因為此乃自然的道理。萬事萬物皆由道，就算比上古長壽，這也是道的安排。又莊子所言的道超越時間空間而不是物，因此不論有生命或無生命，有用或無用之物，皆由道安排。

其老子說萬事萬物由道來，道為天下母。繼而莊子更為深刻，他更進一步注意到道所生的萬物，注意每個物之中不同的特徵，並且莊子說出物和物的特徵由何而來。試引原文證之如下：

「夫大塊噫氣、其名為風。是唯無作、作則萬竅怒口号。而獨不聞之飂飂乎。山林之畏隹、大木百圍之竅穴。似鼻。似口。似耳。似枅。似圈。似臼。似洼者。似污者。激者。言高者。叱者。吸者。叫者。譹者。宎者。咬者。前者唱于、而隨者唱喁。泠風則小和、飄風則大和。厲風濟，則眾竅為虛。」(齊物論)

莊子說萬事萬物要成就皆由道安排，此處風的吹拂即是指道的安排。而不同的聲音即代表特徵不同的事物，風在這裡就是代表道。聲音的不同代表各種事物的不同，又聲音之所以不同，是因為樹竅大小寬窄各異。所以同理可知，萬事萬物亦具備自己成就自己的形成之理，而後經過道的安排後，再把這個理具體落實呈現出來，便造成不同的事物。

因此可以明白知曉莊子所說的道是個無所不在的真理。然而到了宋代，「道」一詞的涵義有了轉化。由周濂溪的《太極圖說》(註六)中可一探究竟：

「無極而太極，太極動而生陽，動極而靜，靜而生陰。靜極復動。一動一靜，互為其根。分陰分陽，兩儀立焉。陽變陰合，而生水火木金土，五氣順布，四時行焉。五行一陰陽也，陰陽一太極也，太極本無極也。五行之生也，各一其性。無極之真，二五之精，妙合而凝。乾道成男，坤道成女。二氣交感，化生萬物，萬物生生而變化無窮焉。唯人也得其秀而最靈，形既生矣，神發知矣，五性感動而善惡分，萬事出矣。聖人定之以中正仁義，而主靜，立人極焉。故聖人與天地合其德，日月合其明，四時合其序，鬼神合其吉與剛。立人之道，曰仁與義。又曰：原始反終，故知死生之說。大哉易也，斯其至矣。」

此《太極圖說》有著老、莊思想的成份在其中。周濂溪作《太極圖說》，他將老子、莊子、陰陽五行、繫辭傳結合在一起以發揮他的宇宙論，此是由「無極」的道體而說的宇宙論。其實「無極而太極」相當於就是老子所說的「有生於無」之義，再由周濂溪所講的「二五之精」、「二氣交感」、「五氣順布」來看，故可以知道，他是本著莊子所說的「通天下一氣耳」之義，他在此處由氣講宇宙萬物之生成的道理。

整體觀之，周濂溪認為宇宙既是由無極太極之元氣而生陰陽二氣，由陰陽之變化而生五行之氣，此氣是交感順布的。而且，氣也是如周天循環，五行之氣回歸於陰陽，陰陽之氣回歸於宇宙，在此交感順布與周天循環之妙用下，萬物因以生生不息，變化無窮(註七)。

參、結語

所以吾人可以下一結論：周濂溪結合了老子「有生於無」之義、莊子「通天下一氣耳」之義、易傳「易有太極，是生兩儀」「一陰一陽是謂道」「立天之道曰陰曰陽」之陰陽說、尚書洪範之五行論，由是建立了其宇宙本體論，而宇宙之初為「無極而太極」，無極貫通太極，無極太極是一體的兩面是一，由太極之動靜而有陰陽二氣，陰陽的變化而有五行順布，然後萬物生焉，萬物因陰陽五行的變化而生生不息。

由是而知，老、莊不同意義的道，到了宋代周濂溪的太極理論中，獲得了新的綜合，此即「統體一太極」與「物物一太極」之說。

附註：
註一：韋政通著，《中國思想史》，水牛出版社，民國90年，p191。
註二：參考張立文主編，《中國哲學範疇精粹叢書─道》，漢興書局有限公司，民國83年，緒論p1~2。
註三：參考張立文主編，《中國哲學範疇精粹叢書─道》，漢興書局有限公司，民國83年，緒論p2~3。
註四：本文所引《老子》原文依據王淮注釋，《老子探義》，臺灣商務印書館，民國90年，以此書為主。
註五：本文所引《莊子》原文依據錢穆著，《莊子纂箋》，東大圖書股份有限公司，民國82年，以此書為主。
註六：本文引《太極圖說》原文依據周敦頤撰，《太極圖說》，上海古籍出版社，民國81年，以此書為主。
註七：參考周天令，《朱子道德哲學研究》，國立中正大學博士論文，民國87年。及參考周天令，中正大學九十一學年度上學期宋明理學之課堂講稿。

參考書目(依作者姓氏筆畫排列)
1、王淮注釋，《老子探義》，臺灣商務印書館，民國90年。
2、王邦雄著，《老子的哲學》，東大圖書股份有限公司，民國88年。
3、周敦頤撰，《太極圖說》，上海古籍出版社，民國81年。
4、周天令，《朱子道德哲學研究》，國立中正大學博士論文，民國87年。
5、韋政通著，《中國思想史》，水牛出版社，民國90年。
6、張立文主編，《中國哲學範疇精粹叢書─道》，漢興書局有限公司，民國83年。
7、張起鈞，〈老子的形上學〉，大陸雜誌，第三卷第一期，民國40年。
8、張默生撰，《莊子新釋》，漢京文化事業有限公司，民國72年。
9、劉文起，〈由明道與法道論老子之無為自然思想〉，中國學術年刊，第四卷，民國71年。
10、錢穆著，《莊子纂箋》，東大圖書股份有限公司，民國82年。

撰文者：陳育民同學／國立中正大學中國文學系
版權所有，欲轉載文章，請徵求電子報的同意！

TOP

其實這是一個電腦打不出的字，不過，有個意思相近的代用字，叫作阤〈ㄊㄨㄛˊ〉，崩塌､毀壞的意思。感謝讀者來函指正，遙光在此，也謝過這位讀者的細心。

意見信箱：shinning@ms1.url.com.tw

TOP

【國學入門專欄】
湖州太守看絲娘--蘇東坡和沈娟／紫荊
木人石心／紫荊
巧聯成雙喜／紫荊
「跳槽」一詞的「源」與「流」／鮑延毅
《孔子集語集解》／沒有我這個人
國學入門：http://www.literature.idv.tw/index1.htm

【藝文訊息與學術研討】
台北國際詩歌節(9/12~9/26)
台北漢學雅集2003-9-20例會
歡迎各位張貼藝文訊息或學術研討活動，我們將會擇要公告電子報喔！
藝文訊息學術研討公告：http://www.literature.idv.tw/post/bbs.asp

TOP

傳統中國文學網站：http://www.literature.idv.tw
免費及訂閱方式：請到網站上「傳統中國文學電子報區」訂閱
或者直接寄到：shinning@ms1.url.com.tw
主旨：訂閱傳統中國文學電子報，內容空白寄出即可

TOP

˙徵稿與轉載
二零零二年諾貝爾化學獎得主之一，是個沒有碩士學位，也沒有從事學術研究的日本人田中耕一，得獎的原因，是他二十八歲唸京都大學電子系時，誤將兩種不該混合的物質混在一起，意外發現這種新溶液可以測量一些過去測量不出的高分子質量，有趣的是，他不知道依照當時的理論，他的做法是完全不可行的。後來他將研究成果發表成論文，雖然沒有引起重視，但後來美國、德國的學者卻改良他的方法，在生物科技上取得極高的成就。於是瑞典皇家科學院追溯原始構想人，確定將諾貝爾獎頒授給他。

因此，要請喜愛中國文學電子報的讀者們，踴躍投稿，千萬不要妄自菲薄，覺得自己的想法或文筆不夠水準，誰能保證自己不會成為下一個田中耕一？誰能保證自己在電子報的文章不會引起學術界的波濤？另外，堪稱是網路上第一份學術性電子報的傳統中國文學電子報，也徵求各大專院校相關系所的站長、BBS版版主、以及眾多熱愛文學的義工為敝刊提供轉載，希望藉由著各位的幫忙，能使愛好文學的種子，散發到更廣闊的人間。

徵稿啟事：http://www.literature.idv.tw/news/n-b.htm
轉載申請：http://www.literature.idv.tw/news/n-c.ht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