薛濤是中唐時期重要的女詩人，生於西元770年，也就是唐代宗大歷五年，十分巧合的是，那年正是中國著名大詩人，被稱為師聖的杜甫去世那年。薛濤八、九歲時就能作詩，到了十六歲時已有詩名。一生賦詩吟歌，應對酬和，據說其詩作有五百多首，《全唐詩》說她有《洪度集》一卷，但由於亡佚甚多，今存詩篇在《全唐詩》收錄的共八十九首。1981年張蓬舟先生出版的《薛濤詩箋》收錄薛濤詩九十一首。

　　薛濤字洪度，本為長安人，父親於薛濤十五歲時卒。為了生活，只好加入樂籍，從此與文人官吏酬唱應和，也造就了她矛盾又燦爛的一生。

　　關於薛濤的詳細生平，在第二部分已經有詳述。此段不再重複。薛濤的詩歌有各種不同的主題，同時也表現出一位天賦異秉，多才美貌的女子，為了生活而委身樂籍的悲哀和感情生活，以下將分別討論薛濤詩歌中所呈現出來的生命情調和詩人內心的反映。

＜壹＞薛濤詩類

（一）對幸福生活的嚮往：薛濤身為歌妓身分，不僅人身的自由已被剝奪，然而她仍然保持著樂觀的態度，期待幸福而理想的生活，無時無刻期待美好感情的實現，從她的〈春望詞〉可以看得出來。

〈春望詞〉
花開不同賞，花落不同悲。
欲問相思處，花開花落時。

檻草結同心，將以遺知音。
春愁正斷絕，春鳥復哀吟。

風花日將老，佳期猶渺渺。
不結同心人，空結同心草。

那堪花滿枝，翻作兩相思。
玉箸垂朝鏡，春風知不知。

　　傷春與相思是詩人們常用來表現的題材，作者將這兩個題材交融，香花開花落與相思聯繫在一起，表面寫花，其實寫人。而春鳥的哀鳴，代表著薛濤心中的不安，對於前途渴望，但卻不可知的複雜情感，在詩中表現出來。這四首春望詞，每首詩有它的獨立性，卻又互相不可分割，而其中也有詩人對於現實生活冷峻的深刻體驗。

（二）飄零生活的悲哀和身不由己的苦痛：對於自己人身不能自主，只能任人處置，送往迎來的身世，感到悲哀和慨歎，而薛濤在她的詩中以不同的手法來抒發自己的感觸和遭遇。其中《柳絮詠》將她對生活的不滿，飄忽不定的生活表現的很好。

《柳絮詠》
二月楊花輕復微，春風搖蕩惹人衣。
他家本是無情物，一向南飛又北飛。

　　薛濤九歲時，她的父親某日坐於庭中，只著井梧道：「庭除一古桐，聳干入云中。」此時薛濤對曰：「枝迎南北鳥，葉送往來風。」當時他的父親感到不悅，認為此下聯帶有不安分的思想，然而薛濤年幼，才思敏捷，怎會預示未來？後來薛濤成為樂妓，並非自己所願，這首柳絮詠表達了她對生活飄忽不定的感嘆，而南飛又北飛的無情柳絮，不正是她所遇到不能拖以終身的情人嗎？

　　薛濤低下的樂妓身分，雖然因其美貌與才華，得到蜀地幕府韋皋的寵愛，但是這接只是逢場作戲，一但不小心開罪於侍奉的韋皋，就淪落到被留放的悲慘處境，於是薛濤寫了〈罰赴邊有懷上韋令公二首〉。

〈罰赴邊有懷上韋令公二首〉
黠虜猶違命，烽煙直北愁。
卻教嚴譴妾，不敢向松州。

聞道邊城苦，而今到始知。
卻將門下曲，唱與隴頭兒。

〈罰赴邊上韋相公二首〉
螢在荒蕪月在天，螢飛豈到月輪邊。
重光萬里應相照，目斷云霄信不傳。

按轡嶺頭寒復寒，微風細雨徹心肝。
但得放兒歸舍去，山水屏風永不看。

　　對於邊城的荒涼淒苦和孤獨落寞之情表現得十分切合，也反映出她不自由的地位，動輒得咎，而依人門下，仰人鼻息的痛苦和情思，在她所作的〈十離詩〉中表現最充分，也最能看出一個身卑位賤的樂妓內心的痛苦和精神上的抗爭。

　〈十離詩〉十首
犬離主
出入朱門四五年，為知人意得人憐。
近緣咬著親知客，不得紅絲毯上眠。

馬離廄
雪耳紅毛淺碧蹄，追風曾到日東西。
為驚玉貌郎君墜，不得華軒更一嘶。

燕離巢
出入朱門未忍拋，主人常愛語交交。
銜泥穢污珊瑚枕，不得梁間更壘巢。

魚離池
跳躍深池四五秋，常搖朱尾弄綸鉤。
無端擺斷芙蓉朵，不得清波更一游。

竹離亭
蓊郁新栽四五行，常將勁節負秋霜。
為緣春筍鑽牆破，不得垂陰覆玉堂。

筆離手
越管宣毫始稱情，紅箋紙上撒花瓊。
都緣用久鋒頭盡，不得羲之手里擎。

鸚鵡離籠
隴西獨自一孤身，飛去飛來上錦茵。
都緣出語無方便，不得籠中再喚人。

珠離掌
皎潔圓明內外通，清光似照水晶宮。
只緣一點玷相穢，不得終宵在掌中。

鷹離□
爪利如鋒眼似鈴，平原捉兔稱高情。
無端竄向青云外，不得君王臂上擎。

鏡離台
鑄瀉黃金鏡始開，初生三五月徘徊。
為遭無限塵蒙蔽，不得華堂上玉台。

　　十離詩中，薛濤以民歌的形式以詩暗諭自己的境遇，其中描述的十種動物和物品及是薛濤自己的自抒。例如第一篇犬離主，她以犬自喻，自嘲自諷，將自己的身世之苦，以借物譬喻的方式表現出來，而這種嘻笑怒罵的諷刺方式，也顯出薛濤不讓自己陷入極度悲哀悲觀的豁達面。而從這些詩篇中，也可以反映當時身受雙重壓迫婦女的思想和感情，具有現實社會的意義，也透露出薛濤的反抗精神。

（三）應酬唱和之作：由於薛濤多與文士交遊，所以她的作品中有大量的酬和之作。雖然她的酬和之作很多，但和上官婉兒、宋若昭姊妹的歌功頌德之作不同，她長在這類作品中表現出對大自然的熱愛，或個人清高操守與對友情的珍重。例如〈酬人雨後玩竹〉一詩：

〈酬人雨後玩竹〉
南天春雨時，那鑒雪霜姿。
眾類亦云茂，虛心寧自持。
多留晉賢醉，早伴舜妃悲。
晚歲君能賞，蒼蒼勁節奇。

　　詩中讚賞竹子不畏艱寒，不畏霜雪，虛心自持的不凡氣質，藉以自況。表現出薛濤鄙棄庸俗，純真高節的精神。又如〈寄張元夫〉：

〈寄張元夫〉
前溪獨立后溪行，鷺識朱衣自不驚。
借問人間愁寂意，伯牙弦絕已無聲。

　　表現出對知音遠去的惋惜和對友誼的珍重。由薛濤的詩中，可以看到她雖然面對著不幸的生活際遇，但是卻依然熱愛著生活，重視人間的友情和自己的操守，並不會因際遇而自甘墮落，或關閉自己的感情。而在薛濤之前，關於愛情和友情的詩歌士歷代詩人重要的題材，卻往往是女詩人很少碰觸的地方，而薛濤感於突破傳統，擺脫對女性的壓抑和束縛，發表自己的感情，可以說是具備有唐代詩人放蕩不羈的作風。

　　在薛濤的詩歌中，還有懷念故鄉的〈鄉思〉，表達出她羈旅她地的懷鄉之情和飄忽如不繫之舟的身世之感。又有論畫的詩作〈斛石山書事〉，表現出對於藝術的美感和想像力。而風景詩中，薛濤以艷麗的色彩來表現，同樣是雨後景象，薛濤以色彩和嗅覺上的香味來表現對自然的熱愛。

＜貳＞薛濤詩特色

　　薛濤的詩歌反映出她的藝術成就，也是她生命情調的呈現，以下是分述奇特色如下：

（一） 感情真摯：
她的詩歌往往是自我形象和個性的再現，我們可以從她的詩歌中看到她的喜怒哀樂，和愛恨交織的複雜情感。生活中的不幸沒有使她沉淪，她對於幸福的未來懷有期待，對自己的操守有所要求，她並沒有逃避現實生活的殘酷，但也不放棄理想的期待和追求，薛濤的詩歌中所呈現的樣貌，讓她的形象活生生的展現在我們面前。

（二） 態度灑脫：
薛濤在詩中呈現許多對封建社會的反抗精神，而她放蕩不羈的處事態度，讓她感嘆身世的作品中，不至於淪落到極為悲傷的情調中，她嘻笑怒罵，自嘲自諷，借物以抒情。痛苦的生活並非她生命的全部，她還有創作、還有詩歌。所以她將感情寄託在詩歌中，在詩中尋找慰藉，江生活的酸甜苦辣紀錄下來。

（三） 艷麗的色彩和對美的追求：
她的詩歌在許多地方都反映出對現實的不滿和矛盾的心理，所以她的詩歌也持現出不同的情緒，但是他對於生活還世代偶溫馨的期待和幻想，她對於美麗事物的追求顯現出積極的一面，她注意到事物的美麗色彩，她嗅到鮮花的香味，她不會將悲傷的情緒占滿自己的生命觀和文學創作，這使的她的詩歌具有色調明朗艷麗的風格。

　　薛濤的詩歌主題多樣，有直書情感，有借物自況，也有唱和應酬，描述自然等不同的內容。而這不僅反映出薛濤的創作天份，更表示出薛濤對其生命經驗的深刻感觸和敏銳多樣的觀察力。其才學之高，無怪乎王建讚其「掃眉才子知多少，管領春風總不如。」而晚唐張為用的《詩人主客圖》中，將中晚唐詩人定位列級，分立「主」、「客」兩類、又分為「上入室」、「入室」、「升堂」、「及門」四級。薛濤不僅被分在「清奇雅正」的「升堂」之位，還是其中唯一一位女詩人，可見當時對她的重視程度。

撰文者：曾靖珣／國立暨南大學中文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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