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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05/03/25 第 201 期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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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本次主題:論殽之戰 ˙遙光絮語:夸父神話的感應 ˙下回主題:從夸父追日與薛西弗斯的神話看其象徵的生命意義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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論殽之戰 |
論文提要 《左傳》魯僖公三十三年「殽之戰」,為今多部大學國文選之選文教材,與其相關之〈燭之武退秦師〉亦經常選錄在現行高中職國文課本中。殽之戰雖為眾所周知之春秋戰役,惟筆者以為其中仍有若干疑點未能盡釋,故為文試論之。本文將拉長殽之戰的時空背景,以探就此戰役之形成原因、過程及戰後形勢,並輔以表格、數據等科學證據予以分析討論。冀能藉此深入瞭解殽之戰的相關內容,以認清春秋時期之國際情勢,進而對教學有所助益。 關鍵字:殽之戰、秦穆公、晉襄公、燭之武退秦師、秦、晉 一、前言 晉秦殽之戰發生在魯僖公三十三年四月,即晉襄公元年、秦穆公三十三年,西元前六二七年,距城濮之戰後五年。此役晉方的主帥為先軫,秦方為孟明視。結果為秦師大敗,三帥盡被晉軍俘擄。本文將試論殽之戰導因、經過、戰後形勢,亦即起於魯僖公二十四年晉文公重耳返國就位,迄於魯文公四年晉伐秦以報王官之役,凡十四年間的晉、秦關係。(附表一,請點閱傳統中國文學網站該篇文章附件) 本文將再藉燭之武退秦師一事討論秦國出兵圍鄭之用意所在,並嘗試就秦師襲鄭過周北門時之行軍問題,是出自失紀或另有原因;以及加以分析晉卿原軫、大夫狼瞫何以戰死沙場的主因;最後再論秦帥孟明視之用兵能力與秦穆公一再重用孟明的因由。期能藉上述論點歸結出合理的戰爭因素,以還原殽之戰真相。 二、殽之戰導因 (一)晉秦關係 晉秦兩國之所以發生殽之戰,與晉文公、晉襄公以及秦穆公等兩國三君有著密切的關係,故戰前形勢應該從魯僖公二十四年,西元前六三六年,秦穆公護送晉公子重耳回國即位談起。 秦國地處西鄙,且晉國在其東方,(註一)因此只要秦穆公想東進中原,就得先克服地理位置不利發展的劣勢。故秦穆公先是在魯僖公九年,西元前六五一年,會同齊軍協助晉公子夷吾回國,即位為晉惠公;晉惠公死後又幫助晉公子重耳返國即位為晉文公,並且將女兒文嬴嫁給晉文公。這一連串對晉國押寶的舉動,無非是要藉著直接影響晉國內政,甚至以婚約來控制晉國,以為他入主中原霸主的美夢鋪路。 只是接下來的兩個事件,讓秦穆公制晉以逐鹿中原的希望漸漸破滅。一是魯僖公二十五年,西元前六三五年,周天子因王子帶之亂而出居鄭國,並且使人告難於晉,晉文公協助平亂、護駕有功,還得到周天子賜地封賞。(註二)雖然當時秦穆公有意藉此機會拓展勢力到中原,沒想到硬是讓晉文公擋在前面。不過這件事還不致於讓晉秦兩國關係惡化,至少在是年秋天兩國還一同伐鄀(註三)。但是接下來在三年後的城濮之戰情勢就改觀了,晉文公不僅在城濮率領聯軍戰勝楚軍,並迎周襄王於踐土(今河南省廣武縣東滎澤城)會盟,儼然已是中原之霸主。秦穆公雖亦派兵參與城濮之戰,但未參加踐土之會,大概是因為心中憤憤難平,不想見到晉國稱霸中原而自己卻連邊也沒沾到吧。 魯僖公三十年,西元前六三0年,當晉國要出兵鄭國時,約同秦國共同圍鄭。(註四)圍鄭是由晉國主導且與秦無關,那麼為何還要約同秦國出兵?筆者以為晉文公是想和秦穆公維繫良好的關係,畢竟如此一來能對國內貴族有所牽制,以鞏固政權。秦穆公身為晉文公的老丈人,眼見晉國如日中天,當然也盤算著如何能從晉國撈點好處,因此在晉文公的邀約下,秦穆公自然是樂於出兵相助。 接著出現的是殽之戰前的一位關鍵人物──燭之武。清人顧棟高著《春秋大事表》之〈人物表〉中對燭之武有一番評論,(註五)顧氏以為燭之武雖退秦師,卻引來鄭國二百年來的禍端。而劉師文強已針對此說提出反駁,認為燭之武對鄭國實有大功,「兆鄭二百年晉、楚之禍」者,其先有原軫,其後有趙盾,並非燭之武之過。(註六)筆者認為此論有其精道之處,顧氏之言顯有偏執。燭之武退秦師一事在《左傳》中有詳實記載,(註七)由此觀之,燭之武的功勞自是不容抹煞。更何況秦穆公早有意東進,故燭之武並非說服秦穆公,而是燭氏說詞正合秦穆公之意罷了。鄭國僅彈丸之地,因此佔領鄭國並非秦穆公出兵之最終目的,這不過是進軍中原的第一步。再者,秦與晉國聯軍,倘若屆時好處又讓晉國拿走,秦穆公不又是白忙一場,所以與其被動地等晉國回報,不如秦國自己動手來得保險。換言之,燭之武的遊說能讓秦穆公大悅,乃因秦穆公既可以把私自退兵的責任推給鄭國,又能為獨吞鄭國鋪路,如此一箭雙鵰的安排,秦穆公豈不快哉!況且從燭之武出現一直到秦國退兵並留下三員守將期間,蹇叔都未對秦穆公表示意見,相較於後來秦師襲鄭前蹇叔陣前哭諫來看,蹇叔亦認同退兵留將一事,且應與秦穆公早有默契,燭之武的遊說只是助緣而已。但無論如何,燭之武的出現對鄭國得以免於兵燹仍有相當的貢獻。 晉國已確立霸主地位,欲續鞏固霸業始出兵鄭國;秦國自鄭國退兵尚且留下三員守將,擺明了就是要不讓晉國獨吞鄭國,兩國如此各懷鬼胎,就算沒有燭之武,也不太可能如顧氏所云還能「秦、晉合力,足以制楚而有餘。」,所謂「秦晉之好」(註八)不過是建立在利益上的假象罷了。秦退兵後,狐偃建議晉文公乘機攻擊秦軍,但晉文公坦言當年若非秦穆公豈有今天?何況往後還得憑藉秦穆公的力量來制衡權臣,說什麼也沒有對秦穆公動手的理由。只不過,晉文公所顧及的正是原軫等貴族所顧忌的,也因此晉秦圍鄭遂成為爾後殽之戰的導火線。 (二)秦師襲鄭 魯僖公三十二年,西元前六二八年,夏,鄭文公卒;冬,晉文公卒。這一年對晉、秦兩國而言都是一個十分重要的關鍵點。對秦國來說,由秦穆公一手扶持的晉文公已逝,欲藉由晉文公入主中原已無希望,又得重新計策;另一方面,晉襄公剛即位,對國內局勢尚無法完全掌握,原軫等權臣自然不會錯過此一良機,欲鏟除秦國介入的勢力正是時候。 就在此時,兩年前留守鄭國的杞子通報秦國,認為只要「潛師以來,國可得也。」(註九)這可說是秦穆公苦候多時的機會。秦穆公有兩位兄長,分別是秦宣公、秦成公,在父親秦德公卒後十六年,繼位的機會才輪到秦穆公(註十),再加上即位後三十二年,前後一共四十八年才總算等到這個入主中原的機會,他怎能不把握、怎能再等?秦穆公早已視鄭國為進軍中原的橋頭堡,有非打不可的必要。事後來看,秦穆公在襲鄭七年後卒,期間已無更好的時機,此刻秦穆公襲鄭的抉擇應是合情合理。 秦穆公急於稱霸之情在與蹇叔的對話中溢於言表,(註十一)秦穆公心意已決,就算「勞師以襲遠」、「師之所為,鄭必知之」,甚至是蹇叔哭師以諫亦不為所動。想當初秦穆公因蹇叔之賢而迎為上大夫,(註十二)殽之戰後又自謂「孤違蹇叔,以辱二三子,孤之罪也。」(註十三)可見秦穆公對蹇叔之信任與看重,因此才會在早已決心出兵時還要訪於蹇叔,冀望能藉著重臣的支持把自己的野心合理化。只是在利益薰心之下,就算蹇叔此等重臣陣前力諫,也無法動搖其欲拿下鄭國之堅持,就算鍛羽而歸也要放手一搏,於是揮軍東進。 秦師東進向鄭,必經殽函關塞,也就是須經晉國之南境,在《尚書》〈秦誓序〉杜預以為晉襲秦的主張是「不假道而伐之」。(註十四)以此為由相當是可以攤在檯面上的理由,事實上,晉中軍帥原軫早就想切斷秦國與晉襄公之間的關係,既然這次秦軍趁晉國國喪之際出兵鄭國,正好落人口實可做為出兵的正當理由,豈有縱敵養患之理?故秦師襲鄭自然成了爆發殽之戰的主因。 三、殽之戰經過 (一)秦師行動 秦師於魯僖公三十三年春,西元前六二七年,發兵東進(註十五)。秦軍經周北門後,於春二月時行抵滑國國境(今河南省偃師縣),正巧遇鄭商人弦高,(註十六)這是殽之戰前的第二個關鍵人物,筆者以為也是最重要的人物。 正所謂人算不如天算,若非秦師襲鄭前在滑國遇到販牛的弦高,他還假鄭君之命以犒軍並密報鄭國,無論秦、鄭勝敗為何,或許根本就沒有殽之戰,爾後秦、晉、鄭三國會如何發展自是不得而知。可見其重要性非同小可,當然也成為晉、秦關係中最重要轉捩點。一位毫不起眼的商人竟扭轉了戰局,秦師既外襲鄭不成,內應也被視破,(註十七)在進退維谷之際,長途跋涉又補給匱乏,為免後勤不繼、軍心潰散,乃決定攻打與晉同姓的滑國,以渲洩心中之惱怒。 另外,頗值一提的是關於秦師過周北門行徑無禮一事。據《左傳》云:「傳三十三年春,晉秦師過周北門,左右免冑而下,超乘者三百乘。王孫滿尚幼,觀之,言於王曰:『秦師輕而無禮,必敗。輕則寡謀,無禮則脫。入險而脫,又不能謀,能無敗乎?』」(註十八)論者多以為這顯示出秦師無禮,其原因來自於失紀,筆者以為另有他解。《史記》〈秦本紀〉杜預注云:「王城北門也。謂過天子門,不卷甲束兵,超乘示勇也。」(註十九)在周天子門前示勇,即是不把天子放在眼裡,故王孫滿認為秦師無禮。然而《左傳》在此特以尚幼的王孫滿評之,是否意謂連小孩子都看不下去,遑論是高高在上的周天子?但是秦師無禮,周天子又有何奈?正因周天子無能,反倒使秦師的無禮變得合理。再者,「左右免冑而下,超乘者三百乘」很可能除了無禮以外,更直接的原因是因為趕路所致。 此戰秦穆公所憑恃的是「潛師以來」,主帥孟明視當然必須以快速的行軍速度來達成襲鄭任務。根據《史記》〈秦本紀〉記載,秦兵遂東的時間是在魯僖公三十三年春,(註二十)在春王二月(二月十二日)入滑,(註二十一)最後在夏四月辛巳(四月十三日)晉人與姜戎敗秦師于殽。(註二十二)以距離觀之,秦兵由鳳翔(註二十三)到滑國保守推估約五一四公里,由滑國回到殽函山區約一百公里。倘若假設秦兵遂東的日期是一月一日,到達滑國時共歷四十二天,行經五一四公里,其中包含桃林、殽函、轘轅、虎牢等險塞之區,(註二十四)每日行軍十二點二公里。接著再假設於二月十三日從滑國啟程返秦,歷時六十天在四月十三日到達殽山,行經一百公里,地形路徑均較為平坦,每日行軍一點六七公里。簡言之,從鳳翔東征的時間短、距離遠、地形險要難行,(註二十五)其行軍速度竟然是從滑國返秦的七點三倍之多!(註二十六)雖然所持數據僅為推估值,但兩者落差之大顯而易見。因此在途經周北門時,秦師為了趕路而免胄超乘也就不足為奇了。 (二)晉軍行動 魯僖公三十三年,西元前六二七年,晉原軫獲知秦師襲鄭之舉,認為這是伐秦的大好時機。(註二十七)在原軫與欒枝相互叫陣之下,晉襄公什麼也沒說就「子墨衰絰」了。似乎真正「發命,遽興姜戎」的根本不是晉襄公,而是原軫。雖然在《史記》〈秦本紀〉中云:「當是時,晉文公喪尚未葬。太子襄公怒曰:『秦侮我孤,因喪破我滑。』遂墨衰絰,發兵遮秦兵於殽,擊之,大破秦軍,無一人得脫者。(註二十八)但是在《左傳》、《史記》〈晉世家〉、《公羊傳》、《穀梁傳》裡實在看不出晉襄公有「怒」的樣子,甚至《呂氏春秋》〈知接篇〉云:「先軫言於襄公,曰:『秦師不可不擊也,臣請擊之。』襄公曰:『先君薨,尸在堂,見秦師利而因擊之,無乃非為人子之道歟?』先軫曰:『不弔吾喪,不憂吾哀,是死吾君而弱其孤也。若是而擊,可大彊。臣請擊之。』襄公不得已而許之。」(註二十九)若是晉襄公身為統帥,豈有讓麾下將領置喙之處?擊與不擊,晉襄公自可定奪,怎會有「不得已而許之」的情形呢?莫非形勢比人強,晉襄公和晉文公一樣,也是被架空的國君?(註三十)反觀秦穆公完全不顧蹇叔哭勸而強行出兵,就更能從中軍帥原軫之強勢,看出晉襄公軍權中落的莫可奈何。 在晉襄公被迫督軍上陣後,魯僖公三十三年,西元前六二七年,三月末,晉軍駐軍於東西二殽並聯合姜戎,準備待秦師進入殽中裂谷槽路時,予以阻絕襲擊。 (三)戰鬪經過 魯僖公三十三年,西元前六二七年,秦軍到滑國打劫擄掠之後,以緩慢的行軍速度準備班師回秦,在夏四月時進入殽函山區。晉軍早已在此地埋伏設陷以待秦軍。(如附圖三,請點閱傳統中國文學網站該篇文章附件)當秦師全軍進入殽函槽路後,兩邊晉軍戎人乘機出襲,秦軍或因措手不及、或因不諳地勢以致全軍覆沒,戰況慘烈至極。(註三十一)根據《史記》〈秦本紀〉云:「大破秦軍,無一人得脫者」(註三十二);《公羊傳》、《穀梁傳》亦記載「匹馬隻輪不返」,(註三十三)最後秦將孟明視、西乞術、白乙丙被俘,晉軍大獲全勝。 有關晉國與姜戎聯軍,在《左傳》魯襄公十四年,西元前五五九年,有一段晉范宣子與姜戎氏的對話。范宣子先是斥責姜戎氏辜負昔日晉惠公對其恩典,且不准姜戎氏參與會盟,沒料到在姜戎氏予以反駁後,范宣子不僅准其與會,還當眾道歉,傳為美談(註三十四)。且不論此次會盟之前因後果,姜戎氏在陳詞中提及當年的殽之戰,強調雖是「晉禦其上,戎亢其下」,但若非諸戎,秦軍又怎會「匹馬隻輪無反者」?他認為,殽之戰的大勝,姜戎才是居功厥偉的。針對姜戎這番話,范宣子並未駁斥,可見殽之戰當中是靠著姜戎方能大敗秦軍。或許不是晉軍實力不足,但有了姜戎對地形的熟稔,要打敗秦軍就更是易如反掌了。 至於晉軍這次在殽函山區的偷襲攻擊,秦師不可能全然不知,至少在襲鄭前蹇叔已在陣前預告「晉人禦師必於殽」,但何以秦師還會在殽山全軍覆沒?若不是孟明視過於輕敵,就是他根本是個庸才,不是塊帶兵打仗的料!筆者以為後者的可能性比較高,原因容後再論。 四、戰後形勢 (一)晉釋三帥 晉襄公根本不想打這一仗,結果竟大敗秦師,還擄獲秦軍三名主帥,對晉襄公而言,這實在是個燙手山芋。因此不得不請出晉襄公嫡母文嬴夫人出面緩頰,也讓晉襄公有台階可下。文嬴請於襄公曰:「彼實構吾二君,寡君若得而食之,不厭,君何辱討焉?使歸就戮于秦,以逞寡君之志,若何?(註三十五)這個理由實在牽強,《史記》〈秦本紀〉還說「繆公之怨此三人入於骨髓」(註三十六)更是誇張。對秦穆公而言,打不成鄭國是因為弦高之故,只能自認倒楣;至於兵敗殽山早在蹇叔意料之中,算是活該,哪會有「得而食之,不厭」「怨此三人入於骨髓」云云?分明是晉襄公只想大事化小,不想為了幾個俘虜拆了自己的後台。何況晉國偷襲秦軍,俘虜中還有三名秦軍主帥,如此將與秦結怨至深,(註三十七)此絕非晉襄公所欲見。但是這麼一來可是惹火了原軫,前面已經提過原軫的強勢,這次秦囚被放更是火上加油。原軫不但對著晉襄公破口大罵,連「國亡矣」也罵進去,最後甚至當著晉襄公的面吐口水,完全不給晉襄公面子。(註三十八)當初雖是晉襄公掛帥親征,但從原軫口中可以想見,真正發號司令的可是他本人,晉襄公大概只是個傀儡吧。因此晉襄公被罵到狗血淋頭吭都沒吭一聲,不但沒追究,還得趕快派陽處父去追孟明視等三人,國君的尊嚴至此已完全掃地。 在原軫的壓力下,晉襄公又再次「不得不」派人追回孟明視等人,但要是真的追回來了,前面和文嬴夫人的戲不是白演了嗎?因此得有續集才行,接下來的主角換成了陽處父。 陽處父原係晉文公的人馬,被安排為太傅,並有立功之實。晉文公當初安排陽處父正是為晉襄公鋪路以有效地掌握政局。(註三十九)此時陽處父臨危授命,當然瞭解晉襄公的用意,於是到了河邊與孟明視來一段現場機智問答,《左傳》云:「公使陽處父追之,及諸河,則在舟中矣。釋左驂,以公命贈孟明。孟明稽首曰:『君之惠,不以纍臣釁鼓,使歸就戮于秦,寡君之以為戮,死且不朽。若從君惠而免之,三年將拜君賜。』」(註四十)這段對話雙方真是配合的天衣無縫,說的可是各為其主、感人肺腑。人當然沒追回來,但至少也給原軫等貴族們一個交待。(註四十一) 只是,後來發生一件與殽之戰較不相關的事,讓筆者不太理解,就是原軫以身殉國一事。原軫一向驍勇善戰,是不可多得的將帥。他因取五鹿之謀而在郤縠死後從下軍佐升至中軍帥,(註四十二)並在城濮領軍戰勝楚國,可見其指揮作戰之能力無庸置疑。前面提及原軫曾為了不讓秦國踩在腳下,迫使晉襄公出兵伐秦;之後又因晉襄公私放秦囚不顧其國君之尊當面而唾,其氣焰之囂張根本就未將晉襄公放在眼裡。可是,就在殽之戰大敗秦軍之後,戰功彪炳的中軍帥原軫竟在箕之役中戰死沙場。以原軫先前的表現,其為國捐軀的理由實在不合邏輯,死法更是怪異。(註四十三)由於原軫死後,中軍帥一職由其子先且居躍升擔任,劉師文強推論這是晉襄公對舊有貴族的補償,(註四十四)或是彼此間的利益交換,但筆者則有不同的看法。 在殽之戰隔日,晉國在處置秦囚時發生一件插曲:狼瞫原為晉大夫,因在處置秦囚時有勇而被拔擢為車右,其後卻因原軫不知其勇而遭罷黜。(註四十五)常人的反應當如狼瞫的朋友一樣,面對如此無禮且無理的對待時,很容易一衝動就殺了對方,衛卿司寇亥即是一例,(註四十六)引文的表面意思是狼曋要以戰死沙場來證明自己的勇,為的是得以登上明堂讓後人來褒揚,此說不免太過冠冕堂皇。況且巧合的是,原軫在箕之役前罷黜狼瞫,而狼瞫的朋友欲殺掉原軫的話猶言在耳,原軫就在箕之役中死於狄師,這樣的時間點未免太過敏感!事實的真相不明,只因現有的證據薄弱,但筆者大膽推斷,原軫的死和狼瞫應是脫離不了干係。也許是他授意、也許是他的朋友自作主張,但後來原軫終究是死了,狼瞫也在兩年後彭衙之役時以身殉國,或許是以死謝罪、或許是另有隱情,總之問題應不像表面上如此單純。 (二)猶用孟明 接下來是孟明視等三人回國了,秦穆公身著素服住在郊外相迎,還向師而哭,這是何等淒涼的場面!(註四十七)原本三百乘以上的軍容,現在僅剩三位主將,其餘將士不是陣亡就是被俘處死,真是情何以堪。秦穆公明瞭這是一次嚴重的政治危機,非得謹慎應對不行,故與其受責不如先自責。此役大敗,每個人都知道責任絕對在秦穆公身上,畢竟是秦穆公一意孤行的結果,任何對孟明等人的指控,其實就是指責秦穆公。故秦穆公先發制人,放下身段讓人找不到攻擊之處,再盡攬主將之過於己身,並強調「不以一眚掩大德」。因此雖然左右大臣均主張應殺孟明以謝罪,但秦穆公仍堅持罪不在孟明,表面上是開釋主將敗戰之罪,實則告訴群臣:「亦不能以一眚來掩我穆公之大德!」兩面討好、兩面收利,最後還作秦誓以表明心志,(註四十八)巧妙地化解一場政治危機,真不愧為秦穆公! 秦穆公總算得以繼續鞏固領導地位,孟明視當然也就益發效忠秦穆公。但是殽之戰的重創已使得秦國揮軍東進的希望徹底破滅,對秦穆公而言,要稱霸中原的努力都已經做完,現在良機再失、國力大減,一切只得重頭開始。 殽之戰開啟了晉、秦兩國惡戰之端,尤其是往後的四年,對兩國而言都是夢魘。由於殽之戰大敗,秦國無論如何都得討回顏面,尤其是孟明視,就算秦穆公力挺,也要對國內貴族有所交待,否則如何坐穩主帥位置?只是孟明帶兵的能力實在大有問題。縱觀從魯僖公三十三年的殽之戰開始,到魯文公四年晉侯伐秦於王官為止,凡此五年晉秦五戰,(註四十九)秦軍除了王官之役由秦穆公親征外,其餘均由孟明視主帥;但也除了王官之役秦國不戰而勝外,其餘戰役均敗於晉。換言之,秦穆公一再重用的孟明視,竟是位從未打過勝仗、屢戰屢敗的將軍!在秦國襲鄭前孟明視未曾出現,在秦穆公死後孟明視也就此消失,可見孟明視完全是秦穆公一手拔擢,根本不論能力是否勝任。縱使孟明視帶兵從無勝績,秦穆公依然不顧群臣反對而不斷地重用,若不是秦穆公根本就不想贏,就是他另有盤算。 一個國家的主帥若是過於強勢,很可能會功高震主,直接威脅國君的地位。先前提過,秦穆公在十六年的等待後才繼承王位,倘若成了和晉國一樣的虛位國君,那麼這些年的努力豈不白費!也許這就是秦穆公寧可丟了面子,也要繼續重用孟明視的原因吧。 (三)國際情勢 殽戰之後,晉、秦兩國征戰不斷,雖均非大型戰役且都點到為止,故象徵意義遠大於實質意義,但從晉獻公至晉文公所建立的「秦晉之好」關係亦告結束。晉、秦兩國彼此相互牽制,致使楚國趁隙坐大,進而造成以後晉楚以後再戰的導因。 晉文公稱霸中原,其子晉襄公雖在政權移轉之際出現危機,但仍維持中原霸權,並擊敗了想由西往東爭權的秦穆公,此後百餘年間,晉國一直領導中原各國對抗楚國。秦穆公雖受制於晉國,無緣在中原稱雄,且在秦穆公死後,秦國幾乎完全退出中原的紛爭,因此能致力於內部的整合,並專注在西方的拓展及經營,遂而爭霸西戎,甚至可說是為後來秦始皇建立大帝國打下深厚的基礎。至於鄭國,因為燭之武的遊說,以及弦高的智退秦軍,使得原本面臨亡國危機的鄭國得以化險為夷。殽戰之後,鄭又歸附晉,只是常言道:「弱國無外交」,鄭國只能隨著國際情勢而調整策略,雖免除了秦國威脅,卻還是要擺盪在晉、楚之間,成為春秋時期兩邊倒的牆頭草。 五、結論 從秦穆公護送晉文公即位到晉伐秦以報王官之役,前後歷經十四年,(註五十)包含了晉、秦、鄭三國之間的爾虞我詐;晉、秦兩國的針鋒相對;晉、秦、楚三國的勢力消長,考量的都是自身利益,爭奪的都是霸主之尊。乍看之下,這只是晉、秦兩國的相互較勁,但何嘗不就是整個春秋時代的縮影。誠如劉師文強所言:「戰爭是外交的手段,外交是內政的延伸。」之所以發動戰爭通常都和內政問題脫離不了干係。秦穆公在位廿四年未能在中原各國中脫穎而出,自然有其壓力,圍鄭、襲鄭就成了秦穆公化解國內貴族質疑的寄託所在;晉襄公在即位初期政局尚未穩定,貴族為鞏固勢力,便迫使晉襄公發動此次戰爭,正是明顯的以戰爭處理內政問題之例證。 殽之戰導因於晉國為報復秦師偷襲鄭國採取之軍事行動,而秦師襲鄭又源自晉秦圍鄭,三國之間複雜的外交關係彼此均相互牽動。彈丸之地的鄭國夾在晉、秦之間進退維谷,卻由於燭之武與弦高之智謀,陰錯陽差地避開滅國危機,進而使原本關係密切的秦、晉兩國交惡,甚至兵戎相見、連年征戰,可見此二人對晉、秦、鄭三國影響之鉅。 殽之戰的大敗可說是秦穆公咎由自取,其賭注式的襲鄭策略失敗,以致稱霸中原的願望始終沒能實現,此雖始料未及卻亦是無可奈何的結果。兵敗殽山除了是秦穆公私慾薰心外,另一個重要的原因即是重用孟明視所致,每戰皆墨的統帥自然是無法勝任秦穆公交付的任務,但秦穆公卻也因重用孟明視反而能長期穩住一國之尊的地位。相較於晉襄公雖然贏得此次戰役,但從殽之戰前後已能看出晉襄公在國內的地位遭貴族架空的事實,比起秦穆公反而更加不如。勝方的國君有位無權,形同虛設;敗方國君猶能主導軍隊,聲勢並未減弱,這大概是殽之戰與春秋時期其他戰役最大不同之處。 六、 附註 註一:譚其驤主編:《中國歷史地圖集》第一冊(上海:地圖出版社,1985年10月),頁22-23。 七、 參考書目 (一) 十三經注疏本 【晉】孔安國傳、【唐】孔穎達等正義:《尚書正義》,臺北:新文豐出版公司,2001年6月。 (二) 其他相關古籍 【三國吳】韋 昭注:《國語》,臺北:漢京文化,1983年12月。 (三) 今人期刊論文、專書(依作者姓名排列) 中國歷代戰爭史編纂委員會:《中國歷代戰爭史》第一冊,臺北:黎明文化事業公司,1998年1月,三版。 撰文者:蘇家弘/國立台南高工教師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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夸父神話的感應 |
「遙光學長: 說來也有趣,訂傳統中國文學電子報也不是一年兩年的事了,偶爾上傳統中國文學網站逛逛的習慣也有許多年了,千古傳說人物夸父的故事也不知道看了幾遍了,卻是在今天想把自己曾經寫過的論文寄給您看看。 這篇文章寫於十年前,如今看來,是不太成熟的作品,但在當年大學時代的我,確是投進了所有的生命氣力在完成這篇文章。 教學近十年,甫於去年考取高師大夜間進修碩士,苦思論文題目的結果,我忍不住又回到了神話世界,來到了傳統中國文學網站,再看夸父的故事,再次有了生命的感應。 不知為何,總覺得在您的文章中感覺您與輔大淵源甚深,因此,冒昧以學長稱呼,我想,如非,在中國文學的領域中稱您一聲學長也不為過吧! 我常常想寫一些東西,擱著擱著又懶了,所以對於您能將這個網站經營的如此久長,真的非常佩服。」(同樣深愛中國文學的黃之琦) 收到這封信,總是讓我在寂靜的夜裡,看了一遍又一遍。 想像著,某一些生命的潛沉,因為機緣巧合,與自己有了生命的感應,種下了生命的種子!然後因為一個什麼樣的契機,就這麼茁壯!或許,我這篇夸父,正是為了成就某人的前因,而成就。 同樣的心情,也來自於遙光對文學的堅持!錯非有一些什麼樣的前因,我想,我不會這麼的這麼的,將生命中的力氣全部投注在其中!但回想起來,有些人有些事,就是那麼巧合的促成了這個文學之緣,等我經營網站時,才真正茁壯!而這個經營,從來不會太晚。 你,會覺得加入太晚嗎?那遙光要殷勤的告訴:只要有開始,從來也不會太晚。 |
從夸父追日與薛西弗斯的神話看其象徵的生命意義 |
神話中總不乏悲劇英雄與自然的抗爭或搏鬥的故事,悲劇所帶給人們的啟示是歷劫後重新認識生命的喜悅,因此更能深入內心,所以尼釆常說:「樂觀主義的人是淺薄的人,但是經過悲觀主義而產生樂觀主義者,則是體驗過人生憂患以後重新肯定人生的人。」到底,中國夸父與希臘神話中與薛西弗斯有什麼樣的共同性?下一回,我們就要請到輔大中文系的黃之琦為我們進行解析。
傳統中國文學網站:http://www.literature.idv.tw |
徵稿啟事:http://www.literature.idv.tw/news/n-b.htm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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