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九九三年一、二月間,農曆春節前我從成功嶺結訓下山。下山後辦了一個高中同學會,地點在台中新社山區,當年新社還不時興景觀咖啡屋,也沒有花海農場,一整個就是純樸山村的風貌。我們一群人騎在蜿蜒的產業道路上,景色秀麗,然後我們找了一條清澈的溪谷邊烤肉。
那時我已漸漸接受自己「愛男生」的特殊興趣。剛下山的我們,每個人都戴著一頂棒球帽,不到最後關頭,絕不輕言脫下。我注意到有一、兩個男同學已散發出成熟男人的氣味,他們的言行舉止或許仍不脫青少年的稚氣,但身軀體魄剛好成熟,因為刮鬍子而開始有了鬍渣,胸部將襯衫撐得鼓脹,眼神變得堅毅(你去看幼犬與成犬的眼神,是不是有很大的不同?),隱隱約約透露一股「讓你靠」的安全感。
我讓你依靠。這是一個成年男子對他身邊心愛的人的溫暖承諾。
我裝做若無其事地和其他人玩水烤肉,但我私下一直保持搜尋某位男同學的動向:他拎著一袋易開罐冷飲、和女同學有說有笑;他把鞋襪脫下來、放在大石頭上,然後捲起牛仔褲管下水,並且將裝著冷飲的塑膠袋壓在水底石頭下。或許水太冰冷,他不斷踮著腳尖走路,一跳一跳好像在跳舞;他跟女同學玩潑水,女同學快樂的大聲尖叫。他的襯衫因為被潑溼而緊貼著身體,手臂的肌肉和腰身的弧度特別明顯,襯衫衣角被風吹起,一閃而見的肚臍眼......
這就是男生和女生、異性之間的愛戀奏鳴曲嗎?我突然聯想到詩經裡的關關雎鳩、在河之洲,他們不就正在上演一齣二十世紀版本的「關雎」?如此光明正大、毋須避諱。想到這裡,我很嫉妒。
過年後、開學前,我決定一探當年神祕的台中公園(即中山公園)。生命會自己找出路,我不但要看得到,還要吃得到,愛得到。
那晚我異常興奮又極度緊張,透過美華報導、翡翠雜誌與獨家報導等八卦刊物,我確認就是至聖先師孔子銅像那角落。夜幕低垂,我在公園圍牆外來回觀望,大部分是漆黑看不清人影,只有幾盞路燈發出微弱的燈光。我一下子就溜進去,因為我不想被出來散步的老阿伯、老太婆用奇怪的眼神打量。
很諷刺,孔子身邊儘是我們這些尋伴的弟子,這或許也算是一種「有教無類」吧?鬼影一樣的人們在我身邊走過來又走過去,這時的我彷彿也變成鬼了。在「會車」的時候,我們都很有默契地匆匆瞥對方一眼,有幾個我還滿喜歡的,但不敢攀談,有幾個我沒興趣,就快速閃過,怕他轉身跟上來。
一直到我逛得煩了,覺得再挑就沒機會時,我看到矮樹叢邊站了一個穠纖合度的黑影,我鼓起勇氣走過去,稍微看清楚了:斯斯文文的書生,氣質不錯的樣子,他也正在看我。
「你好。」我說。「你頭髮好短,阿兵哥嗎?」他問。「我剛下成功嶺。」「喔,的確是這樣。」「你長得很好看,怎麼會......」我問。「怎麼會是一個GAY嗎?」他笑著回答。
我突然發現我的笨拙。
我和他簡單聊了一會,發現他對我沒興趣,便失望地告辭了。然後我找了張公園椅坐著,正在抓癢時,有個大個子一下子就坐在我旁邊。
「小朋友。」他說。我看清楚他了,是一個略顯肥胖的中年人。「我在等人。」我說謊,暗示他離開。「沒關係,聊一下就好。」他一付想討好我的樣子。「聊什麼?」「我看你頭髮很短,是不是剛下成功嶺?」「你怎麼知道?」我想我那時應該很好騙。「我當然知道!」他說:「我也是成功嶺的。」「你也是?」「我在成功嶺是營長喔。」「營長也來這裡?」我問。「對啊。這沒什麼的。」
中年大叔又跟我聊了一會,就在我逐漸對他卸下心防,他突然把大手掌放在我的大腿上:「讓我看一下好嗎?你那裡一定很漂亮。」
「在這裡?」我不可置信。「對啊!」他露出色瞇瞇的本性:「這裡沒有其他人,你掏出來給我看,我給你一百塊。」
我突然有一種被冒犯的感覺,我站起來:「我要走了。」
「別走啊!」中年大叔拉住我的手臂:「你生氣啦?這樣好了,我給你兩百......」
我不等他把話講完,甩頭就走。我刻意走到離他遠遠的地方,離開孔子,走到一個似乎是白色舞台的場地。我看到一個黑影,低頭默默坐在舞台邊。
我走近他,在他面前徘徊了一陣子,他沒抬頭。
「你好。」我說。「喔?」他抬頭了。
濃眉大眼,黑皮短髮,身形壯碩,即便夜色昏暗,但我仍一下子發現並肯定他就是我所喜歡的類型。我把握機會向前攀談:「這裡蚊子好多,我們去喝紅茶好嗎?」
我們在公園旁的泡沫紅茶店(冰紅茶配超辣豆腐干)邊吃邊聊,他叫阿宏,剛從成功嶺下來,不過他不是大專集訓的學生,他是成功嶺預官輔導長,剛退伍。
當晚我就跟阿宏回到他租的地方,在逢甲大學附近,離台中公園超遠。我趁他在洗澡時偷看他皮夾,他是桃園人,身分證的大頭照好帥氣。我們第一次就玩得很激烈,我發現他抽屜裡有寬膠帶,於是我把他的手腳、眼睛和嘴巴都用膠帶纏起來,一邊搔他癢,用手指戳他敏感的地方,一邊幫他做BLOW JOB。
阿宏因興奮而不停地扭動、發抖,並且低聲地吼叫著。他黝黑的膚色、緊實的肌肉、鼓脹的胸膛,還有因撫摸而使力的堅硬小腿,在在讓我流連忘返,不忍離開他肌膚片刻。我年紀比他小,但對於我這奇特的性愛天份,連我自己都感到訝異。
簡單沖洗後,我被阿宏環抱著睡覺。夜已深沈,萬籟俱寂,我藉著窗外月色的黯淡光暈,凝視著他的濃眉與長睫毛,還有他高挺的鼻樑與細薄嘴唇,不禁回想起那天在新社的同學會,那個令我魂牽夢縈的男同學,以及從他身上散發出「讓你靠」的安全感。
這就是了,我讓你依靠的安全感。
我沒有熟睡,凌晨五點,我告別了阿宏,在清冷的空氣裡下樓、騎車回家。那時法律還沒有規定要戴安全帽,回家路上冷風撲面,我邊騎邊唱歌,心裡好溫暖。
隔天我打電話給阿宏(那年代只有市話,沒有手機,就連業務員用的BB CALL都還不常見),他一整天沒接,我打得心慌。又過了一天,我再打給他,還是沒接,我突然有一種被遺棄的傷感。第三天,我再打給他,到了深夜,他接了。
「我過去找你。」我說。「很晚了。」他懶懶地說。拗不過我的要求,他還是讓我來了。
當晚我們又做了一回。接下來幾天,我又去找他做了幾回。
後來學校開學,我找了一份夜間工作,在有錢人大樓社區裡當休閒設施的管理員,負責接電話、過濾電話、保管書籍雜誌、撞球室、投幣式洗烘衣間、頂樓游泳池與三溫暖設備等。因為工作的緣故,不得已就不常去找阿宏,但我只要一有空,即便還在工作,我都會偷打電話找他,問他在幹什麼。
有一次禮拜六,我輪休,當晚想給阿宏一個驚喜。我買了一些好吃的麵包,然後從台中市區衝到逢甲他租的地方,騎了半小時的車。我在樓下按電鈴,透過對講機他知道是我,問我為什麼不先打電話約好再來?我覺得好委屈。他久久才下樓開門,上樓進房後,我一把摟住他,像一隻正在求偶的禽獸。
他把我輕輕推開。「你先去洗澡吧。」他說。
我洗完出來後,發現他不在房間裡,我趕緊穿了衣服要下樓找他,他正好上樓。「你去哪裡?」「我去樓下看有沒有信。」
在我的要求下,我們又做了一回。梳洗後他要我先回去,我賴皮說我隔天沒班沒課,想要明天再走,他又拗不過我,讓我過夜。
這一晚我睡得好甜,睡到一半、朦朧間我聽到對講機嗶嗶作響,樓下有人來了。阿宏驚醒、從床上坐起,然後搖醒賴床的我:「你先去陽台躲一下。」
我去陽台躲?有沒有搞錯?
雖然我不知道發生什麼事,但鐵定不是什麼好事。我睡眼惺忪地打開落地紗窗,然後蹲在陽台角落,空氣冷冷的,我突然想撒尿。
阿宏開門下樓,然後又上樓進房,不知過了多久,他打開紗窗,叫我進去。我一進去就看到另一個男人,細長的眉眼,白白瘦瘦的身材,但手臂很結實。
「他是我以前部隊的連長。」阿宏說。
好吧!他是連長。這段時間我輔導長、連長、營長全見齊了,就差旅長和師長。
那個叫做連長的男人上下打量我,然後微笑。我不知道他在笑什麼,應該是認為我只是小孩子,不足為懼吧!阿宏簡單跟他講幾句話後,便搭著我的肩,要我先回家。
阿宏陪我下樓,我問他那個連長是不是他男朋友,他沒回答。
騎車回去的路上,我把和阿宏的這段感情,重新複習一遍。
後來我有很長一段時間沒再找阿宏,我過著上學、打工、回家的規律生活。有一次我在值班時,阿宏打到管理室找我,他要過來,我說好,掛電話後我興沖沖地整理了交誼廳。
阿宏來了,還帶一個朋友。我的心情往下沉。
我們三個在交誼廳聊天,那朋友叫阿成,是個業餘模特兒,白淨英挺,看得出阿宏很喜歡他。坐了一、兩個小時,他們就離開了,我把交誼廳的電視音量轉大,用八點檔的嬉鬧對白沖淡一整個空間的憂傷。
又過了兩三天,我在值班時,樓下警衛說有朋友來找我,我從監視器看到,是阿成。
阿成說他路過這裡,上來找我聊聊天。我們天南地北閒扯,言談間他透露阿宏很喜歡他,把他當神來尊重,但他並不是很喜歡阿宏,對他只是一般朋友的感覺,所以到現在兩人都還沒有發生過關係。
「他要等我下個月慶生,吃完蛋糕後再做。」阿成說。「喔。」我回應他的話,算是聽到了。「其實,我覺得你很不錯。」他轉頭,意味深長地對我微笑。
並不需要太多的暗示,我領著阿成上頂樓,在泳池邊、監視器照不到的角落,我主動解開他襯衫鈕扣,吸吮他的小葡萄,然後脫掉他牛仔褲皮帶和扣子拉鍊,把他淫穢的小小成掏出來。
當我和阿成亂搞的時候,我聽到頂樓冷卻水塔的淅瀝瀝運轉聲,還有樓下大馬路飆車族呼嘯而過的車聲。我倚靠屋凸的牆面,遙遠的天空閃著晦澀的星光,阿成蹲在我胯下,賣力做著。
『阿宏,你確定他是你的神?』我壓著阿成的頭,在我底下前前後後、進進出出,想著他稍早曾跟我講過「並不是很喜歡阿宏」的一席話。不一會兒,我把千千萬萬個分身,全給了這個神。
多年以後,我告訴自己,如果愛情真有食物鏈,一物剋一物的話,我要努力做食物鏈的最上層。
後來我又跟阿宏見了幾次面,做了幾次。不久後的某一天,阿宏突然打電話給我,說他回桃園了。他沒給我他桃園的聯絡方式,我也沒來得及向他要。
故事就是這樣。
還記得常在阿宏那邊溫存過後,他總會壓在我身上,用他黝黑的大手掌撥弄我頭髮,對我說:「你還是不要當GAY比較好,你太單純,這條路太辛苦。」
阿宏講對了一半,這條路的確太辛苦,但我並不單純。
過了幾年,當我和老婆在台中的某間GAY吧喝酒時,我瞥見別桌有個人輕輕向我招手,我對他笑了,是阿成。
====Q弟是我,我是分隔線====
剛剛看了梁靜茹的「勇氣」MV,心有戚戚焉。
http://tw.youtube.com/watch?v=KVY5OX6jMKA
請注意3:50之後,梁靜茹的歌聲結束了,但故事並沒有結束。
接下來MV跳脫出歌曲本身,變成一個獨立的生命體。飾演宇宙超級勇氣美少女的蕭淑慎演來恰如其分,把一個快樂的、自私的、矛盾的、無奈的18歲少女表現得淋漓盡致!讓人鼻頭酸酸的,心疼不已。
看著「勇氣」的MV,好像在瀏覽一段似曾相識的過去。
阿宏,我希望你過得好。
(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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