瞎，不是嬉鬧時說「你好瞎」的瞎─我是真的瞎了。
那是一種將因此失去一切的恐懼：工作將無法繼續。失業如果是短暫的，誰都能挺住，若長期則會成為家人的負擔。久病床前無孝子，親情有時禁不起疾病來磨，我深諳人性，一陣鼻酸，覺得愧對父母……
一切都是意外。意外來臨時腳步輕柔如貓，無法察覺，一回神，已經深陷泥淖，進退不得。單身且獨居的我，一直以為只要理財規畫做得好，將來的老年生活就不會有問題，直到發生了一件事，差點把我的信念擊潰。
我什麼都看不到了
故事的開始是一早在家裏，戴著隱形眼鏡的我突然發現視力變得好模糊，世界變成了一片光影。我趕緊去住家附近的眼科診所掛號，走在路上時，發現怎麼每個人看起來都像經過自動柔焦，散發著無限光暈。
「你的角膜破損了很多。怎麼會這麼嚴重？都破皮了。」眼科醫師邊檢查邊驚歎，最後開了藥給我，叮嚀著：「要記得回診。」
光圈、光影的世界，什麼都不清楚。但那時還沒感覺到痛楚，我因而輕忽了角膜破損的情況到底有多嚴重，拿了藥便回家，繼續完成寫到一半的稿子。
到了下午三點，眼睛突然刺痛到睜不開，眼前所有物體都變成了抽象畫，失去了清楚的邊線。我憑著腦海中關於街道的記憶，終於走到了十字路口。太痛了！而且我愈來愈看不見，眼淚因眼睛酸痛而大量流出。
有一輛警車停下來等紅綠燈─我的救星！我衝上快車道，一手按著眼睛，一手拍打車窗。窗子降了下來。「我的眼睛好痛好痛，救救我！拜託載我到萬芳醫院好嗎？」我驚慌地說著。
但警察沒有開車門，只說：「我幫你打一一九。」
一一九？我痛到沒辦法等了。警察不救我，我只能靠自己，便衝向停在警車後方的計程車，拍打車窗，重複剛剛的呼救。
計程車大哥比了比後方，說：「我有客人。」
綠燈亮了，警車和計程車都走了。
此刻，無助大於絕望。我轉向一旁的摩托車騎士，向他哭求：「求求你救救我，載我到萬芳醫院。」他搖搖手，漠然看著前方。
我又轉向下一個機車騎士，總算，他讓我上車。他賣力騎得飛快，我看不到路，風呼呼而過，我緊抓住他的衣服，那是唯一的依靠。
如果這是綜藝節目的人性大挑戰實境秀，一個雙眼看不見的人在馬路上求助卻連連遭到拒絕，戲劇張力已經十足了。沒想到，精彩的還在後頭。
眼盲的我，孤立無援
我被送到了一家眼科診所，摩托車騎士趕著上班，留下我一人，此時，掛號這麼簡單的事情突然有了極高的難度。
雙眼看不見的我站在櫃檯前，問：「我的眼睛很痛，請問等等可以讓我先看嗎？」回應我的卻是一陣沉默。
我急促地接著說：「拜託你，我的眼睛真的很痛。請問醫師什麼時候來？」
「四點，醫師從四點開始看。你的健保卡。」那是掛號小姐冷靜的聲音。
健保卡？沒問題，我有。我從包包裏摸出了皮夾，打開皮夾送了出去，說：「在這裏。」
沒有人回應，也沒有人取走健保卡，只聽見掛號小姐冷冷地問：「你不能自己拿嗎？」
「我看不到，可以請你幫我一下嗎？」我按壓著疼痛的雙眼回話。
掛號小姐拿走了我的健保卡，不耐煩地問：「你沒有親戚朋友嗎？」
我急切地說：「我有！我有！我有！這是我的手機，我看不到，可以幫我打電話嗎？」
手機懸在我手上很久，終於還是被拿走了。電話接通的那一刻，我所有的堅強都瓦解並潰堤了，我悲切地對著手機嘶吼著：「小莉，我需要你！快來救我！我的眼睛好痛好痛，我什麼都看不到……」
在等待朋友來救援的過程中，醫師幫我開了轉診單，有人扶著我到櫃檯結帳，這是我進來這家診所後，唯一有人扶我的時刻。在此之前，人人都對我視而不見，我只能扶著牆壁，用手去觸摸、尋找椅子，讓自己安身其上，無助地哭泣。
就診需自付五十元給診所，我拿出錢包，摸了一張鈔票便遞出，想要結帳。
但掛號小姐說：「這張太大張了。」
對一個看不見的人這麼講，我也只能接受，再抽出一張鈔票，問她：「請問這張可以嗎？」
「OK。」她拿走了鈔票。
感謝神，她接受了。
一個人的失明日子
朋友趕來了，帶我去轉診掛急診。論起照顧盲人，沒人有經驗，所以她又找來兩個朋友幫忙，才穩住了狀況。醫師替我的眼睛上了兩次麻藥，檢查後確診是角膜潰瘍與受損，癒合的前三天會很痛。
好友很夠義氣，離開醫院後，有人扶我上輪椅，送我回家，有人幫忙採買我未來需要的食物。
算起來，我的眼睛全盲了整整四天，每天，我都得靠朋友送便當、送水才能度日。
白天？黑夜？對我來說沒有了差別，都只成了黑的漸層，深黑、淺黑、亮黑、墨黑，我的世界一如墨水潑進水裏，黑色如煙縷縷向下沉澱滑落，勾勒出漂亮的弧度，融為一體，變成全黑。
當向陽的客廳黑得像臥房一樣時，我便知道是夜晚，而垃圾車的音樂聲是唯一的時鐘，晚上八點了。我每天的生活是：摸著牆壁到浴室洗澡；梳洗後，摸著找到桌上的麵包吃掉；點眼藥水，睡覺到有人送餐來，那是當天唯一一頓熱食，非常珍貴。
我對來送餐的朋友說：「我當時想如果我失明了，也只能樂觀地接受，去學按摩為生。」
朋友大聲回說：「你念書是念到哪了？雙眼失明，要學也是學算命才賺得多啊。會算命，人人都搶著要扶你，求你洩漏天機，更不敢冷眼待你。」
我啃著麵包，笑了出來。
眼睛打了兩次麻藥後稍稍不痛時，我問前來救我的三個朋友說：「我今天這情況是不是因為單身？如果像你們結婚了，是不是就不會發生？」
三個已婚的人異口同聲說：「不、一、定。」
我笑了，看來婚姻這保障也是有其脆弱之處，可能要找個性格上有情、有義、有責任感的人結婚，才比較妥當。單身有辛苦的地方，但如果有另外一半，卻在生病時不來照顧，那心情想必會更為淒涼。
單身者，你要學會的保命自救法
眼睛可以看到光線後，我終於看見了治療我的眼科醫師。天啊，救命恩人是個大美女。
走出醫院時，我跟朋友說：「她長這樣漂亮，又會念書，是在給我們這些人難看嗎？」
身體一健康，練瘋話的幽默感就回來了，能有心情講笑話真好，能健康上班真好。
眼睛順利復元，「病發一次，警惕終生」，我想以這一回的緊急發病親身經歷，與大家分享幾個單身者的保命自救法。
一、臺灣的人情是溫暖的，但前提是你不能看起來太糟
醫療人球或路倒沒人救的情況，不是只發生在街友身上。我在大街上求助時，儘管衣著光鮮，大家卻還是退避三舍，等著看診時，連扶我坐在椅子上候診都沒有人願意。為什麼呢？不怪別人，只怪我神情太痛楚地呼喊救命。
人性啊。小善、小忙是很願意做的，但是一想到可能為了一個陌生人而惹上麻煩，大家會怕啊。若那天是我在路上遇到了陌生人要去醫院的請託，我也很難說肯不肯協助。
所以，如果是自己遇上了得在路邊求救的緊急時刻，記得要力持淡然，不慌張，才比較有人願意幫你。
二、別只依賴智慧型手機，你要能背出三組求救電話
遇上危急時刻，萬一手機掉了，你要能背出三組求救的電話號碼請別人幫你打。
像我這次的經驗，眼睛實在太痛了，加上因為畏光而張不開，就算手機在身邊，自己也沒能力撥出電話，所以要記下三組親朋好友的電話，才能找到人來救你。
三、如果是住大樓，請善待你的大樓管理員
如果住的是有管理員的樓房，當狀況緊急卻求助無門時，第一時間能衝到你家的也許就是大樓管理員。在後來那段我無法獨自出門複診的時期，就是請大樓管理員幫我打電話找朋友協助。
善待大樓管理員，就是善待自己，等於替自己多找了一個幫手。
四、獨居的你不要太逞強
單身的人很習慣什麼都靠自己，什麼都自己來。其實有時候不妨適度地向外求援，請親朋好友幫助，他們通常是樂意的。何況這樣一來，也能降低生活上的危險性。
如果我能早點對外求救，就不會面臨半失明地在馬路上遭拒的驚險，以及在診所備感無助的情況，身、心、靈所受的折磨也會少一些。
五、「共居」時代真的來臨了
現在的時代，大齡不婚的情況愈來愈普遍，與好朋友「共居」可能不是到了六、七十歲才要考慮的事情。
既然同樣都是單身，能和姐妹淘或者哥兒們一起住、互有照應，不但是趨勢，也是求生自保之道。
人哪，不怕獨居身亡多日無人知，怕的是好好活著，卻沒人理睬。往生後，什麼感覺也沒有了，但是在一息尚存時，有個伴能幫你買飯、倒水給你喝，是無比溫暖的大事。
在我痛不欲生時，腦中飄過的念頭是：無論一個人的職位多高、財力多雄厚、才華多洋溢，生病時，這些統統都不重要了。在那當下，你只會想要有個人可以陪在身旁，幫你拿健保卡，幫你掛急診。
仔細想想，你身邊有沒有這樣一個人呢？如果有，記得平時多感謝她或他，好好地維繫這段值得珍惜的緣分。
與好朋友「共居」的生活方式，你可能從現在就要開始考慮。而且就算有伴侶，這樣的事也可能發生在你身上。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