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左錫玉
他們雖是小人物，但格外令人尊敬
她是位八十幾歲的婦人，我都叫她阿嫂，也常玩笑地叫她「臺灣阿信」。認識她是在二○一三那年，我剛退休，決定每天早上到村子裏的公園走路，因此，常常遇見來打掃公園廁所的她。後來除了掃廁所，她和兒子又包下公園的清掃工作。整年，我沒看她休息過，即使是大年初一的冬天，她仍光著腳穿一雙拖鞋，用冰涼的水清洗廁所或掃著公園的樹葉。我勸她，天太冷，最好穿雙鞋，她說，習慣了，因為掃草地時，不時有狗大便，如穿鞋，踩到不易清洗。
她將廁所洗得乾乾淨淨，沒有一般公廁的廁所味，也將公園周圍原本雜亂的邊邊角角都清理得乾乾淨淨。有次，她對著掃得乾淨清爽的公園，像看自己孩子一樣，滿意地問我是否覺得公園有變漂亮。
公園裏永遠有人亂丟瓶罐、衛生紙或菸蒂，更令人困擾的是有些人天天讓他們家的狗在公園草地或步道上大小便。夏天，除了味道難聞，還有蒼蠅在上面亂飛，一不小心就會踩到。鄰居都說，如果沒有阿嫂，這個美麗的小公園不知會變成什麼樣。
有一天，我在公園走路運動，走到一半，突然下起了雨，我正準備回家，卻瞥見她穿著雨衣依然在雨中掃公園。我問她，下雨天剛好可趁機休息，為何還要掃？她說，步道或階梯上有樹葉，濕了，行人容易滑倒。她敬業的態度感染了我，我立刻打消想回家的念頭，堅定地在雨中完成了剩下的路程。
里長拜託她修剪廁所旁的樹叢，這不是她分內的工作，也沒給她修剪工具，但她不計較，自己花錢買了把剪刀，將廁所周圍的小樹叢修剪地整整齊齊，此外，她在廁所周圍還種了一些綠色植物及盆栽，讓廁所綠意盎然。
又有一次，我看見她在哭，問她半天，她才說，因為里長拜託她清洗公園旁的小池塘，又因她求好心切，將全部浮萍撈起來清洗後，放在草坪上晾一下，哪知，村子裏的鳥多，瞬間將沒浮萍遮蔽的魚叼走了一些，里長痛罵她一頓。她說她雖沒受過什麼教育，但做事一向盡心自愛，所以從小到大都沒被人這樣罵過。當下我說要去問里長，為何這樣對待一位好心幫忙的人，但她立刻勸阻我，說自己委曲只要哭哭就好。
後來跟她聊起，才知道她家重男輕女，所以從小沒機會念什麼書，結婚後，母親突然過世，大哥、大嫂、二哥、二嫂相繼離家，父親也只會喝酒買醉不管，兩個年幼的弟妹沒人照顧，她就一肩扛起，加上自己生了三個孩子，家中食指浩繁，所以只要有工作，她什麼都願意做，經常同時兼好幾份工作，常常做到深夜才得休息。村子裏的一個男孩跟父母爭吵後就跳樓死了，另一個女孩跟男友爭吵後也跳樓自殺了，阿嫂知道了，就說：「那麼年輕的生命多好，怎麼不珍惜啊……」從小苦到大的她，卻沒想過自殺。
今年，公園清潔外包工作又換了新老闆，以更低的價錢得標，她正在擔心新老闆會不會砍他們已非常微薄的薪水，但沒想到新老闆只問了她幾歲了，做了幾年後，就對她說，你這把年紀已賺夠了，該回家了吧。她為此心情低落，無精打采，常常看到我就哭。她兒子擔心母親可能得了憂鬱症，說她最近茶飯不思，也沒力氣上工，想帶她去看病，她也不肯。我說，別太擔心，你媽是自尊心被傷到了，自我價值被擊潰，但她堅韌得很，她會度過的。
我勸阿嫂說，新老闆只不過是有錢，才拿下公園標案當你老闆，他剛來，哪裏了解你的價值。你雖然八十幾歲了，卻還在崗位上敬業地工作，你比坐高位卻厚顏無恥的貪官污吏更值得人尊敬，國家是靠你這種人撐著。
終於，阿嫂恢復正常。我誠心祈禱上天，保佑社會這群善良可愛的人們。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