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開始鼓勵病人直接喊我名字。一開始他們不太敢叫我伯尼(Bernie),而是西格爾醫師(Dr. Siegel)。不使用頭銜或標籤,把對方看作是活生生的人,的確是怪嚇人的一件事。
這代表我必須喜歡自己,讓別人因為我的所作所為,而非我的學歷來尊重我、喜歡我。但結果非常值得。要打破醫師與病人之間的圍籬,改變稱呼是個簡單有效的方式。
移動辦公桌、讓病人以名字來稱呼我,這只是更大改變的前哨。我犯了醫師不可以犯的錯:我「涉入」了病人的生活。這是有生以來第一次,我開始完全了解與癌症共處是怎麼回事,明白癌症隨時在擴散的恐懼,不管是看醫師、洗碗盤、陪孩子、工作、睡覺,甚至是做愛的時候。心裡掛著這麼一件事,要維持理智實在非常困難!
每天見證這麼多悲傷的場景,我不再隱藏自己的情緒。
一天我在巡房的時候,發現一名病人側身躺著,流著口水,因為藥物而臉部表情呆滯,他已用盡所有的餘力不讓自己尿失禁,完全無視於窗外透進的明亮陽光。他躺在混合了一攤葡萄汁與膽汁的床上。我發現自己盯著床單污漬那怵目驚心的顏色,美麗與苦難的對比淹沒了我。
但是很快地,我卻發現自己可以從病人身上獲得力量。
有一對夫妻,先生有嚴重的心臟病,太太則是乳癌擴散,兩個人都希望能活下去好幫助對方,我一想到他們,就覺得自己的無力感獲得了緩解。
還有另一位女病人,飽受雙臂骨折之苦,但還是擔心我工作得太晚,這話讓我的疲憊霎時煙消雲散。當我說:「下次見。」而重症病人俏皮的笑著回我:「希望如此。」
我心中那股被深深擊敗的感覺消散了,因為我看到了死亡的恐懼並沒有征服病人的靈魂。
於是我開始擁抱病人,覺得他們需要我的安慰。後來我發現自己會說:「我需要給你一個擁抱。」這樣我才有力氣繼續下去。即使病人戴著呼吸器,還是會伸手碰觸我或是給我一個親吻,帶走我的罪惡感、疲憊與絕望。
是他們在拯救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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