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一臉錯愕。搞了半天,原來真正的大善人是「雞腿」啊!「但行善的是你,可不是我,擅自用我的名字不覺得奇怪嗎?」
「怎麼會奇怪?這不是很好嗎?」手機裡傳來「雞腿」灑脫語氣,嘿嘿地笑,「是你起的頭, 因你的善念而起,當然要冠上你名字啦,我不過就是敲邊鼓的那個『小咖咖』而已,算不上個什麼屁,當我是個屁也沒關係。」回應說,在他這麼多年的人生經驗裡,只要遇到這種事,多半就是「對方有事」。
我知道別跟「雞腿」爭執,他個性自在卻也有些頑固,只好尊重他的做法。不過,不免也抱怨一番,叫他捐錢用我名字,也該先知會一聲,要不然我被鬼嚇死了怎麼辦?他哈哈大笑,直說好玩好玩。
然而當下,我真想慎重地握住他的雙手,卻只能在電話上說:「你這兄弟夠義氣,幫我累積這份厚厚的福報,讓我得以有貴人相助,從鬼門關死裡逃生,感激不盡。」
「雞腿」不以為然的回應說:「真的,我覺得這沒什麼。但是,其錚,我要特別告訴你,有關這些年來我心裡一直掛記的事,而且是我老早就想對你說的話。」
語氣突然沉下來的「雞腿」,想了一下才開口:「你知道嗎?當年只有你相信我,願意為我在學校被栽贓、誣指偷竊的事時挺身而出,不怕被訓導主任處罰,也不怕那群混蛋學長們來找麻煩(事實上,我後來有被學長拖去打一頓,打到嘔血,只是當年沒告訴『雞腿』,現在他知道了,有些愧疚),一直拚了命在為我洗刷冤屈,還差點害你受連累!
「我們那時候年紀還小,可是看在眼裡,覺得人生中只要有一個願意相信我、願意為我衝鋒陷陣、不計代價付出的朋友,就真的夠幸福了!而且我老爸對我唯一的家教觀念就是『有恩報恩』, 後來我到海外發展,能夠這麼順,實在是託你的福,所以我始終沒有忘記,這份恩情一定要報。至於捐錢給那兩個工人家屬,對我來說輕而易舉……只是不曉得所回報的,居然攸關你的生死,還救了你一命!說真的,我才是嚇一大跳耶!」
說著說著,「雞腿」哽咽了。他老實招出多年壓在心裡的話,說道那時被記大過,遭同學鄙視霸凌,他被逼著沒辦法只好自己退學。對於愛面子的他,心中是個怎樣被羞辱的滋味,說有多難受就有多難受,有苦又說不出!
但為著「說穿了根本不值幾個錢」的自尊,心中的男兒淚水硬是不能迸出,總要抬頭挺胸, 滿臉不在乎地走出校門。可是回到家,卻委屈痛哭了一整晚,內心非常受傷。還好他家老爸沒有責難,自從他媽媽因病過世之後,他爸爸似乎都用「認命」來麻醉自己,不去爭,不去吵,一切都歸於「因果」,默默去承受痛苦,認真把事情做好。
後來父子到海外重新開始,他開始領悟到「人要撐下去,先爭一口氣」,揮別過去,最好像個橡皮擦一樣,把不愉快的記憶全擦乾淨……喔,不,唯一必須記得的,只剩下我這個好同學了,況且有恩於己,始終想到「只要有能力做的,絕對不推辭」,就等我開口,他必定堅持做到。
「雞腿」說,他還曾經把我這段幫助他的往事,一五一十全告訴他父親,他父親好驚訝,覺得這年頭還有這種不顧自己的傻子,直說要親自見我一面,當面致謝,還提醒「雞腿」可不要忘了人家恩情。但遺憾的是,之後不到幾個月時間,他父親在海外突然驟逝,我也不曉得這段插曲,得知之後,心中滿是感嘆。
不過,這無礙於後頭故事的發展,於是造就了這段有些隨性、但卻圓滿的結局。
***
這天晚上,我坐在書桌前發愣,覺得人生真的很奇妙,卻也莫名其妙。
當年唸書時代的我,就只憑著一股傻勁,去為好友爭個公理,壓根兒沒想到自己可能受牽連而遍體鱗傷,更從未想過要人家記得什麼、報答什麼。爾後在機場的對話裡,我也只是感嘆「為什麼每天社會上有這麼多可憐的人」,但好友卻認真當一回事去捐助,因而導引出這麼一段故事來,是有些不可思議,又覺得自己萬分幸運。
我還是由衷感謝「雞腿」這個好兄弟,幫我牽成了一段善緣,也祝福「鬍渣客」與「油臉漢」這對師徒,既然他們認為的「恩情」報完了,就不要掛念太多,趕緊回到該去的地方「歸位」吧,也萬分感激他們願意搭救,救回我這一條不怎麼值錢的小命。
只是在父喪之後還不到三個月,自己便碰上攸關性命安危的大事,總有些不寒而慄。我也聽進「雞腿」的話,以後會好好保重自己,畢竟我們年紀都大了,將近六十歲如此「半大不小」的老人,已不若年輕時活力十足,也早過逞強的年紀,還是乖一點比較好。
其實,我不太贊成用「好心有好報」來勸世,因為似乎扭曲變成「我想要好報,所以才會好心」,這就與原意不太相符了。在我看來,多做好事不為了累積什麼福報,只是身為一個「人」應有最基本的原始天性而已,也不是什麼大道理。倒是做了一件好事,至少心情愉快, 或者感覺踏實許多,也不錯,這就是我要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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